异闻悲歌录
第6天·昏 沉水
护具的警报声扯得耳膜发疼,王新林的呼吸乱了,护目镜内侧的红色数字跳得晃眼:氧存量67%,水压1200帕。海水是冻得刺骨的冷,顺着护具缝隙钻进来,磨得手腕的皮肤起了红疹——前一天他亲眼看见一个外勤,攥着上报器的手突然陷进水里,连护具带指骨,没留下一点渣。
捞到刘艺天时,她的泳衣下摆蚀出焦黑的洞,整个人飘得像片落叶,指缝捏着一块藏青潜水服的边角,指节泛白。王新林把备用面罩扣在她脸上,呼吸没稳:“撑住,前面有船。”
刘艺天缓过来,吐了口海水,骂的声音压在面罩里:“操他妈的水,师娘刚教我换气,转头就没了——我攥着她的布,才没被扯走。”藏青料子被她捏得皱成一团,海水蹭过她手腕时,绕开那片布,没碰她的指尖。
王新林没接话,指尖按了按护具内侧的塑封拍立得——去年银滩的照片,笑笑举着蜡笔超人,林晓靠在他肩膀上。上周推开门,浴缸的水留了半秒的异动,他先按了上报器,没喊妻女的名字。那半秒的空,现在像海水堵在喉咙里,他只敢按一下拍立得,再按一下,确认那点软还在。
第6天·夜 沉船
浙渔372的船板泡得发涨,木纹嵌着细碎的人骨,陈建国靠在舱壁上,腕骨套着旧篮球手环,用桐油擦船板,擦一下,就把手环往骨缝里蹭一下,蹭得橡胶纹掉渣。
王新林靠在舱壁上,看着桐油的亮痕在船板上铺开——海水蹭过船板时,绕开亮痕,也绕开陈建国的手环,只蚀得裸木焦黑。刘艺天蹲在旁边,把藏青料子缠在腕上,拆下来,再缠,指尖蹭过料子的针脚,没说话。
陈建国擦完最后一块船板,把桐油瓶放在舱门最窄的地方,对着船板吐了口唾沫:“守了三十年,这船是我和秀兰造的,儿子十六岁把这手环塞给我,说要跟我上船,转头就没了。”他的拇指蹭着手环的橡胶纹,蹭得指腹发疼,没哭,只是把手环往腕骨上勒得更紧:“水不敢碰我,碰我就得啃这手环,啃我儿子的东西。”
王新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又按了按拍立得——没说话,他懂那勒得发疼的感觉。
第10天·午 嵌壁
护具的警报炸响时,他们撞上南海93号潜艇——半嵌在海床岩石里,舱壁的锈迹渗着黄水,像被什么东西舔过。
舱室里挤着五个人,空气闷得像浸了水的棉花,第一个氧气瓶空了的时候,穿夹克的男人抢了,攥着阀门骂:“凭什么给那抱孩子的?她的崽早死了!”抱婴儿的女人攥着银铃扑过去,指尖刚碰到阀门,海水突然变稠了——不是冷,是黏,像沾了胶的砂纸,蹭过她的指尖,蚀出一片红疹子,银铃掉在地上,男人攥着氧气瓶,还是被黏住了,他的手蚀得焦黑,氧气瓶砸在舱底,他的惨叫被海水闷成气泡,碎在空气里。
王新林的指尖顿在拍立得的塑料膜上——不是攥着东西就没事,水想找你,就找你,没道理。他看着男人的手缩成焦黑的棍,突然把拍立得贴在自己的手腕上,贴得很紧,像要把那点暖焊在皮肤上。
刘艺天把藏青料子缠在腕上,没动;老田攥着听诊器的膜片,把膜片按在舱壁上,像在听什么;林小宇攥着领口的粉色发夹,把发夹按在喉结上,按得喉结发疼,都没说话。
第16天·午 膜片
第16天,第三个氧气瓶空了,压缩饼干只剩三块,海水变稠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十分钟来一次,有时候一小时,没规律。
老田的听诊器膜片被锈钩勾断了,他把断了的胶管缠在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指节发白,蹲在舱底,把脸埋在膝盖里,没哭,只是把胶管勒得更紧。
王新林走过去,把护具内侧的拍立得撕下来,递给他,指尖碰过塑料膜的毛边,没说话。老田攥着拍立得,把笑笑的蜡笔超人贴在自己的手腕上,贴得很紧,点了点头,没说话。
刘艺天看着这一幕,把藏青料子拆下来,铺在舱壁上,用指甲划了个小小的圈,划完就用海水冲掉,没说话。
第23天·晨 手环
第23天,海水突然变稠的时候,林小宇的发夹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海水的黏意蹭过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刚要蚀红,陈建国扑过去,把他撞开,自己的手环蹭在舱壁的锈钩上,橡胶纹扯破了。
陈建国看着林小宇攥着发夹的手,把腕上的手环摘下来,系在发夹的塑料棱上,系得很紧,系完,他的手就空了。
海水的黏意蹭过他的空指尖,蚀得他的手腕起了水泡,他靠在舱壁上,拇指碰了碰发夹上的手环,碰了一下,就落下去了,没喊,没叫,只是对着舱门的桐油瓶笑了一下,很轻,轻得被海水闷住。
王新林看着他的手沉进海水里,指尖按了按自己的手腕——那点暖被他递出去了,现在他的手腕是空的,他摸了摸舱壁的骨头,摸得指尖发疼,骨头是硬的,水蚀不动。
第23天·夜 发夹
陈建国沉下去后,林小宇攥着系着手环的发夹,躲在角落,把发夹贴在自己的脸上,贴得很紧,没说话,只是把发夹按得更用力。
老田攥着拍立得,走过去,把拍立得贴在林小宇的手背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林小宇看着笑笑的蜡笔超人,看了很久,把发夹递过去,没说话,只是把指尖按在发夹的棱上。
王新林看着那枚发夹,看着那只手环,看着贴在手上的拍立得,摸了摸艇尾的骨头——骨头是硬的,能把这些东西留住,能把那点暖留住,水蚀不动。
第27天·夜 刻痕
王新林把大家叫到艇尾,他的指尖摸着骨头的纹路,摸得指尖发疼,把自己的手腕贴在骨头上,贴了很久,才把藏青料子、拍立得、发夹、手环都放在骨头堆上,没说话,只是把拍立得的塑料膜贴在一根指骨上,贴得很紧。
刘艺天看着他,把藏青料子嵌在骨头的缝里,没说话;老田把听诊器的胶管缠在骨头上,没说话;林小宇用发夹的尖在骨头上划了一道痕,没说话。
没人说话,只有海水的闷响,只有骨头的硬,只有那点软的东西,贴在硬的骨头上。
第30天·晨 沉骨
第30天,潜艇里只剩最后一个氧气瓶,护具的电量耗尽,最后一点微光灭了,海水的黏意裹着舱室,裹着每个人的皮肤。
王新林把贴了塑料膜的指骨卡在洞口最窄的地方,卡得很紧,卡得指骨发疼,他的手空了,海水的黏意蹭过他的手腕,没蚀他,只是绕开了那根指骨,绕开了贴在上面的蜡笔超人。
刘艺天抓着氧气瓶往海面冲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洞口的骨头堆挡在海水里,那根指骨卡在缝隙里,蜡笔超人的黄颜色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像晒过太阳的纸,很快就被海水闷住了,没亮第二次,但那点黄,嵌在骨头上,没被带走。
海面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她的手里攥着藏青料子的边角,攥得很紧,没说话,只是把料子贴在自己的手腕上,贴得很紧。她知道深海的洞口里,有硬的骨头,嵌着软的东西,水蚀不动,留得住,就算没人记得,那点暖也在,没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