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滚落在雪地上,我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触到冰凉的釉面时,那缕熟悉的安神香突然变得浓烈。太子书房里终年不散的香气,此刻混着晨雾钻进鼻腔,让我眼前一黑。
记忆像被惊动的蜂群般涌来。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摇曳,他俯身往香炉添新料,袖口滑落露出那截红绳。月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阴影,我至今记得他转身时的眼神——像是早就察觉我在门外。
瓷瓶磕在青石上发出脆响,把我从幻觉中扯出来。瓶底不知何时松动了,旋开后露出卷成筒的纸条。展开时"岭南沉水香"几个字刺进眼底,和紫衣女子送来的信笺墨迹如出一辙。
枯枝断裂声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攥紧瓷瓶起身。萧景行玄色大氅扫过积雪走近,十几个侍卫从四面合围而来。他靴尖碾碎地上半片梅花,那是我昨日撕下的。
"你该早些问他的。"他声音像淬了冰的剑。
喉咙发紧。铜镜碎片在袖中硌着掌心,映出我扭曲的表情。"问他什么?问他为何不告诉我,才是公主?"
他忽然笑了一声。这个总绷着脸的男人,此刻眼角竟有丝松弛。"也该问问太后,为何要调换两个婴孩。"
指甲掐进掌心。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抱着我躲进地窖。她颤抖的手压在我耳后,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将军府唯一的血脉,哪怕是以假乱真。
"苏家..."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是他们主动献出女儿当替身?"
"不是。"萧景行弯腰捡起雪地里的虎符残片,"是太后选中的。令尊当年刚立战功,把嫡女送入东宫,既是荣耀也是束缚。"
虎符边缘割破我拇指。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出暗红斑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目光,那时她想说什么却被太医捂住嘴。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他们手中牵制将军府的棋子。
"他可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萧景行沉默片刻。远处传来乌鸦啼叫,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知道。沈贵妃产女当日的记录还在宗人府,双胞胎的记载被墨汁涂改过。但有人比我们早一步取走了密档。"他直视我眼睛,"包括你母亲留下的遗书。"
我踉跄后退两步。冷风刮过脸颊,吹开额前碎发。太子临终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能再见你一面,真好。"那时我以为他在说谎,现在想来...
"所以我是你们控制兵权的棋子?"
话音未落,萧景行突然逼近。他玄色大氅扫过我脚边积雪,却在最后半尺停住。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血腥气。
"你始终都是,从不是谁的替身。"他声音陡然低沉,"真正的公主,早在你七岁时就死了。"
胸口剧痛。我想起那个暴雨夜,母亲说要保住将军府唯一的血脉。她说这话时,手指正按在我耳后的伤疤上。那是谁留下的?沈贵妃遗书里提到的"盼与珩儿重逢于梅香深处",难道...
虎符在我掌心留下血痕。旋转时金属摩擦声清晰可闻,和将军府密室机关完全一致。这半枚虎符配另一半,就能调动全部军队。
记忆如拼图般一块块浮现。太子腕间红绳总是妨碍练剑,所以他右手总比左手慢半拍。御膳房点心盒上的朱砂梅花,分明是提醒我别忘了身份。还有那个蒙面人虎口的陈年疤痕,和太子练剑时留下的伤痕位置相同。
"你走吧。"萧景行忽然退后三步,"带着这半枚虎符。"
我盯着他眼睛。这个跟随太子多年的心腹,此刻眼神竟有些悲悯。他是不是也早知道真相?所有人的怜悯都让我作呕。
半枚虎符投入激流时溅起碎冰。另一片金属擦过袖口,藏进贴身暗袋。瓷瓶在掌心发烫,里面还藏着紫衣女子送来的药方。
转身时斗篷扫过老梅树,几片花瓣落在瓷瓶上。我听见自己呢喃:"我再不信任何人。"
雪地上脚印渐渐消失,只余溪水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