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我睁开眼,看见一片绯红在月光下摇曳。寒枝映窗,屋内沉香袅袅,却压不住满身伤口的腥气。
手腕传来刺痛。低头看去,一段褪色红绳缠在腕间,打结处沾着暗红。和太子倒下时腕上那根——一模一样。
指尖猛地掐进皮肉,扯断红绳时血珠滚落,在地上洇开黑点。记忆涌来:他每次送来点心,都会摩挲腕间红绳;大婚当夜守在偏院门前,月光也照见过这抹红色。
屋里很暗,但墙上画像依稀可辨。女子眉眼温柔,耳后一道梅花状伤疤——和我在冷宫地砖缝隙里发现的痕迹完全相同。
桌角铜牌泛着冷光,月光移过,映出"苏婉儿"三字。笔迹陌生,不是母亲手书。喉咙发紧,抓起铜牌反复端详,指甲抠进缝隙,像是要挖出什么秘密。
信笺散落在地,纸张泛黄。随手捡起一张,墨迹斑驳:
"先帝宠妃沈氏,为护太子母子......"
手一抖,纸页飘落。沈清瑶?难怪她生母姓苏,难怪太后要将我送入东宫。想起选秀三年三月的密档记录,德妃特意强调左肩朱砂痣相符——那是假的,用凤仙花汁染的。
颈后突然隐痛。记忆闪回:二十年前将军府大火,有人抱着襁褓跃下悬崖,婴儿颈后烙着梅花印记。
铜镜碎片在衣袖里硌着肌肤。摸出来,月光下照见画像女子眉眼——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低沉女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我攥紧铜镜,抓起桌上铜牌转身。看清来人瞬间,瞳孔猛地收缩。
周嬷嬷?
她该死在冷宫的。阿菱亲口说的。
"娘娘别怕。"她笑得似悲似喜,手中提着个沉香木匣,"让我瞧瞧你。"
木匣轻响,玉佩碰撞声熟悉得刺耳。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的沉香木匣,里面装着什么?
"你不是苏婉儿的女儿。"她缓步走近,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梅花印记,"你是她亲手换走的,那个真正的公主。"
风卷着梅瓣扑进窗棂,沉香更浓了。我后退半步,背抵墙角。铜牌硌着手心,画像女子耳后伤疤像道裂痕,贯穿二十年光阴。
"当年将军府大火,烧毁的不只是宅邸。"周嬷嬷叹息,"还有真相。"
我摇头,喉头哽着血气:"不可能......"
"你颈后烙印还疼吗?"她突然伸手,我本能躲开,"那不是苏家嫡女的胎记,是先帝给公主留的印记。苏婉儿替你承受了这一切,连同她的命。"
铜镜从指间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画像女子唇角笑意像极了母亲收藏的旧信笺上,某位娘娘画的花押。
"选秀三年三月,德妃呈报体貌特征......"我喃喃念着,"为何特意提到朱砂痣?"
"因为真正的公主,左肩没有朱砂痣。"周嬷嬷掀开衣袖,露出腕间红绳,"只有这根,是沈贵妃临终前编的。她说,若有一天你回来找真相,就用这个认亲。"
和太子腕上的——一模一样。
我踉跄后退,撞翻桌上残烛。火苗窜起,照亮画像女子耳后伤疤。那不是胎记,是道陈年刀痕,和我在将军府废墟里捡到的腕骨红绳——如出一辙。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该知道真相了。"周嬷嬷捧着木匣上前,"当年苏婉儿把你抱走时,就说过会有这一天。她说,等你亲眼看见画像,摸到红绳,闻到沉香气息......"
我闭上眼。沉香,太子每次送来点心时的味道;红绳,他腕间永不摘下的羁绊;画像,将军府后院无名坟墓前的遗物。
"娘娘还记得大婚当夜的事吗?"周嬷嬷声音忽远忽近,"太子靴底沾着的不是泥,是沈贵妃棺木里的朱砂。他说'面具摘了才能看清彼此',其实早知道你不是苏令仪。"
胸口闷得发疼。那天夜里,偏院地砖泛着暗红,太子靴底沾着刺目艳色。他守在门前,说:"令仪,面具摘了才能看清彼此。"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戴着别人的面具。
"现在呢?"我哑着嗓子问,"知道了又如何?"
周嬷嬷眼中含泪:"现在该换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我冷笑,"一个被调换的人生?还是一个死了二十年的母亲?"
她不说话,只是将木匣推过来。玉佩碰撞声清脆,像是谁在叩门。
我想起太后慈宁宫密档,选秀记录中"体貌相符"的刻意安排。想起沈清瑶手腕上的红痣,阿菱临终前说去找她。想起跳崖时铜镜映出的画像,和此刻墙上褪色容颜。
"沈清瑶呢?"我忽然开口,"她又是谁的女儿?"
周嬷嬷垂下眼帘:"她是画像女子的血脉遗孤,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窗外梅枝簌簌作响,风裹着雪粒扑进来。我抱紧双臂,却挡不住彻骨寒意。
"所以太后把我送入东宫,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声音发颤,"防着哪天真公主回来?"
"不止如此。"周嬷嬷终于露出诡异笑容,"她更怕太子知道真相。当年沈贵妃为护太子母子而死,太后却把罪名栽给苏婉儿。若让太子知晓亲生母亲被害真相......"
我突然记起太子最后那句话:"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那时我以为他在说谎。现在想来,或许从头到尾,我们都活在同一个谎言里。
"娘娘该醒了。"周嬷嬷的声音像从深渊传来,"真正的戏,才刚开始。"
我盯着她手中木匣,听见自己说:"给我。"
她笑着递过来。玉佩相击,叮当作响。我摸到匣底暗格,手指触到一片冰凉——是枚金质花押,和画像女子唇角笑意如出一辙。
窗外晨雾渐浓,远处山寺传来钟声。和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伴着母亲咽气的钟声一模一样。
"现在呢?"我又问一遍,"知道了又能怎样?"
周嬷嬷没回答。她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低头看铜牌,"苏婉儿"三字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想起那些年在将军府的日子,想起太子每次送来的点心......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个替代品。
"娘娘......"周嬷嬷突然开口,"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
"该去见见那位真正的亲人了。"她指向门外,"她在等你。"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晨雾中隐约现出一座坟茔。碑上梅花印记鲜红欲滴,像极了沈清瑶手腕上的红痣。
周嬷嬷的声音忽远忽近:"去吧,娘娘。去看看你真正的母亲。"
我迈步走向门外,身后传来木匣合拢的轻响。寒梅点点,沉香缭绕,每一步都踏在往事尘埃上。
铜镜藏在袖中发烫,映出我眼中翻涌的恨意。这一次,我要亲手揭开所有谎言。
晨雾漫过梅枝,我踩着薄霜往前走。每一步都像陷在泥沼里,靴底沾着雪和血。
"娘娘小心脚下。"
周嬷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我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却听见她又说:"那坟茔底下埋的,不是你母亲。"
我停下脚。寒风卷着枯枝扫过碑前,梅花印记在晨光里越发鲜红。
"苏婉儿的尸骨,早就在将军府大火里烧成了灰。"她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底下埋的,是沈贵妃当年留下的替身。"
我猛地转身。周嬷嬷站在梅树下,手里沉香木匣泛着温润光泽。她眼角含笑,却让我想起毒蛇吐信时的模样。
"你说什么?"
"您还不明白吗?"她抬手抚上木匣,"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的根本不是将军府的人。真正葬身火海的,是沈贵妃安插在苏家的暗卫。"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石碑。碑上梅花印似乎在渗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那我娘呢?"
"她在等一个机会。"周嬷嬷忽然靠近,眼底泛起奇异光彩,"等太子登基,等沈清瑶露出破绽,等您亲眼看见画像......"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几道黑影从山道转出,为首之人玄色大氅翻飞如鸦羽。
是御前侍卫统领萧景行。
周嬷嬷脸色骤变,一把拽住我手腕:"快走!他们来灭口了!"
我甩开她的手。铜镜在袖中发烫,映得皮肤生疼。那些年在将军府,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有人要逃,有人要追,可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萧景行策马逼近,马鞭破空抽出一道响亮。他翻身下马,单膝点地:"臣奉太子殿下之命,接娘娘回宫。"
我盯着他靴尖残留的朱砂。那是沈贵妃棺木里的东西,还是冷宫地砖上的痕迹?
"太子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娘娘坠崖时佩戴的铜镜,有一面碎裂嵌入山壁。"萧景行垂首,声音平稳如常,"臣昨日巡查时发现反光,今晨便带人前来搜寻。"
周嬷嬷突然冷笑:"好个忠心耿耿的统领。不知当年火烧将军府时,你也在场吧?"
空气骤然凝固。萧景行缓缓抬头,目光如刀扫向周嬷嬷。
"拿下。"
两个字落下,侍卫们便要上前。周嬷嬷却将木匣高举过顶,玉佩相击声清脆刺耳。
"娘娘且看,这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匣盖掀开刹那,金光一闪而过。我瞳孔微缩——那分明是太后宫中供奉的龙纹玉佩!
"你疯了!"我厉喝。可话刚出口,就见萧景行身形一顿。
周嬷嬷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鬼哭:"疯的是你们!以为换掉孩子就能掩人耳目?太后害死沈贵妃,苏婉儿替你们背负骂名二十年!"
"够了!"萧景行暴喝一声,剑已出鞘三寸。
我却突然迈步向前。袖中铜镜滑出,在雪地上映出诡异光芒。镜面映出的,不止是我与画像女子相似的眉眼,还有萧景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萧统领。"我盯着他,"你说太子派你来接我,可有凭证?"
他略一迟疑。就这一瞬,周嬷嬷已将木匣塞进我怀中。玉佩相击声里,我听见她说:"去问问你的夫君,当年他亲手掐断沈贵妃咽喉时,可曾想过今日?"
箭矢破空声骤然炸响。
萧景行甩出长鞭缠住周嬷嬷腰身,另一端勾在马鞍上。马匹受惊狂奔,她整个人被拖着消失在山道尽头。
我僵立原地,怀里木匣滚烫如炭。
"娘娘。"萧景行再次请安,"请随臣回宫。"
我低头看手中木匣。玉佩相击声仍在耳畔回荡,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那串始终不离身的......
等等。
我突然想起什么。手指摸索匣底,触到一道细微凸起。指甲抠进去,暗格应声而开。
一张泛黄纸片飘落。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若见此信,速离京城。往南三百里,白梅镇外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