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集训基地的车辆内,死寂无声。雨水敲打着车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女兵们瘫坐在座椅上,作战服湿冷地贴在皮肤上,但无人顾及。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惊悸过后的苍白,眼神有些发直,仿佛仍能看到那个隐藏在破烂木箱后的、冰冷致命的轮廓。
叶寸心紧握着步枪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沈兰妮不时深吸一口气,何璐则下意识地反复检查着装备的保险。冷月闭目靠坐,看似平静,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那炸弹的粗糙与高效,那熟悉又陌生的危险气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记忆的某个封存角落。
车辆驶入基地,急停。后门打开,雷战和洪峰如同两尊煞神,站在如注的暴雨中,目光如电般扫过车厢内的每一张脸。
“滚下来!”雷战的吼声压过了雨声,“简报室!立刻!”
女兵们踉跄下车,沉默地跑向简报室。雨水顺着她们的脸颊和发梢流淌,在地上拖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简报室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暴雨夜更加冰冷凝重。技术军官正在大屏幕上展示刚刚传回的、冷月拍摄的炸弹照片,虽然模糊,但那些缠绕的导线和疑似雷管的装置依旧触目惊心。
“EOD(爆炸物处理)小组已经确认。”雷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是真家伙。当量足以摧毁大半个废弃码头。遥控引爆装置,来源…境外。”
死一般的寂静。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官方确认,女兵们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她们离死亡,曾经那么近。
“你们今天看到的,就是未来战场上随时可能面对的东西。”洪峰接口,语气同样冷硬,“恐惧?后怕?都他妈给我憋回去!现在,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的脑子,把看到、听到、闻到的一切,像过筛子一样给我过一遍!任何细节,任何异常,哪怕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也必须说出来!”
复盘开始。从下车潜入,到环境观察,再到最终发现炸弹的过程,被事无巨细地反复追问、还原。
叶寸心回忆起靠近堆场时似乎听到过极短暂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的微弱蜂鸣音,但当时被雨声掩盖,以为是错觉。
沈兰妮补充,在某个制高点观察时,注意到远处通往码头的废弃公路上,似乎有车灯极快地闪烁了两下,然后消失,不像正常车辆。
何璐则提到,潜伏点时感觉到一股极淡的、不同于海腥和铁锈的甜腻气味,很快被风吹散。
每一个细节都被技术军官记录、放大、分析。
轮到冷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你是如何确定那个位置的?”雷战盯着她。
“木箱的堆放方式违反常理,刻意制造了视觉死角。并且,”冷月语气平稳,但语速稍快,“我闻到了奥克托今(RDX)炸药与油脂混合后的特殊酸涩气味,虽然被雨水和铁锈味掩盖,但残留的痕迹很清晰。这种高能炸药稳定性高,威力巨大,是制作军用级塑胶炸弹的常见原料,但民间极难获取。”
她精准地说出了炸药型号和特性,再次让众人暗自心惊。
技术军官根据女兵们提供的碎片信息,尤其是冷月提供的炸药类型和那可疑的车灯信号,迅速进行交叉比对和模拟分析。
“报告!”技术军官突然抬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结合车辆信号出现和消失的方位、时间,以及炸药类型…我们大致反向推演出了炸弹被安置的时间窗口和嫌疑人可能的撤离路线!虽然范围依旧很大,但比盲目搜索强太多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抓住了K2行动小组的一丝尾巴!
雷战和洪峰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锐光。
“干得不错。”雷战的目光第一次在全体女兵身上停留了超过三秒,虽然依旧严厉,但似乎多了点什么,“恐惧没有吞噬你们,反而让你们更加敏锐。今天,你们不仅救了自已,还可能为我们撕开了敌人伪装的一角。”
他走到屏幕前,指着那张炸弹照片:“记住这个感觉!记住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把它给我刻进骨头里!因为下一次,你们可能就需要亲手拆了它,或者顶着它的威胁完成任务!”
“从明天开始,EOD基础识别与处置、以及高危环境下的战术抉择,列入重点训练科目!我要你们即使面对炸弹,也能冷静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训练,变得更加残酷和…真实。训练场上开始出现各种极其逼真的爆炸物模型,有些甚至连接着真正(但被妥善控制)的计时器和发烟装置。
女兵们需要学习快速识别不同爆炸物的类型、当量、可能引爆方式,并要在极短时间内,在“撤离”、“尝试拆除”、“强行突进”等选项中做出抉择。每一次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可能“阵亡”的后果。
“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基于当时情报、环境和任务目标的最优解!”老狐狸反复强调,“有时候,牺牲是无法避免的!指挥员要做的,是把牺牲降到最低,并完成任务!”
叶寸心在一次演练中,为了“夺取”关键“情报”,强行命令小组顶着“即将爆炸”的提示突进,虽然成功,但小组“伤亡”过半。
“值得吗?”雷战当场质问她,“用几乎整个小组的命,换一份可能并不关键的情报?”
叶寸心咬着牙,不服气道:“任务优先!”
“任务优先,不等于无谓送死!”雷战厉声呵斥,“你的鲁莽,可能会让真正的任务彻底失败!”
另一边,冷月则显得过于谨慎。一次演练,她因无法百分百排除通道内的“诡雷”风险,选择了耗时更长的迂回路线,虽然小组全员“存活”,但错过了“任务时限”。
“过于保守!”洪峰批评她,“战场时机转瞬即逝!你的犹豫,同样可能导致任务失败!”
两种风格,两种理念,在训练场上不断碰撞、摩擦。
但奇妙的是,这种碰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火药味和抵触情绪。实弹的阴影让她们都意识到,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个人的好恶和理念之争显得如此渺小。她们开始尝试去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甚至在不情愿中承认对方在某些情况下的合理性。
一次综合演练中,小组遭遇复杂情况,通道被疑似的“爆炸物”封锁,正面强攻损失惨重,迂回则时间不够。
“能不能快速确认那是不是诡雷?”叶寸心焦急地问,目光却看向冷月。
冷月仔细观察片刻:“结构简单,但布线方式有伪装,无法远程百分百确认。但有七成把握是诱饵。”
“七成…”叶寸心咬牙,猛地一拍大腿,“赌了!沈兰妮,火力掩护!何璐,跟我上!冷月,你负责后方警戒和万一判断错误的补救方案!”
这是一个混合了叶寸心的果决和冷月的风险评估的决策。小组成功突破,虽然过程中触发了诱饵装置,但因为有预案,并未造成“伤亡”,最终按时完成任务。
演练结束,叶寸心喘着粗气,看着同样汗流浃背的冷月,突然伸出手。
冷月愣了一下,看着她沾满泥污的手掌,迟疑片刻,也伸出手。
两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握,随即分开。没有言语,但某种坚冰,似乎在那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她们依旧不同,却开始尝试将彼此的特点,熔炼成更强大的力量。
深夜,教官办公室。
雷战看着白天演练的评估报告,尤其是叶寸心小组那一次成功的冒险,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开始有点样子了。”洪峰难得地说了一句不算批评的话。
“是被逼出来的。”雷战语气低沉,“真正的炸弹,比一万次说教都管用。”他拿起另一份文件,是技术部队根据女兵们提供的线索,追踪那条可疑撤离路线的最新进展报告,眉头再次锁紧,“但还是不够…对方很狡猾,几乎没有留下更多痕迹。”
洪峰凑过来看了看:“妈的,滑不溜手。看来还得再给她们加把火。”
“火候已经够猛了。”雷战摇头,目光锐利,“现在需要的是精准的锤炼,而不是盲目加压。通知下去,下一步训练重点,转向小分队独立指挥与应急决策。我们需要她们不仅能执行,还能在失去联络的情况下,独立判断和行动。”
“是!”
雷战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未停的雨。码头发现的真炸弹,像一剂猛药,强行催谷着这群女兵加速成长。她们正在痛苦地撕裂旧有的窠臼,尝试融合,尝试变得更加强大和…致命。
破障之刃,已初显锋芒。但前方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K2的“礼物”,绝不会只有一份。真正的考验,或许尚未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