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水,静静流淌。自那场惊天动地的乱葬岗变故,已悄然过去一年。
水乡小镇依旧宁静,河畔那间小屋的窗棂下,洪秀英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端坐于绣架前。针线穿梭,丝帛流光,她的技艺愈发精湛,绣出的花鸟仿佛要振翅而出,人物眉眼间俱是灵动的神采。清贫的日子并未磨去她的光华,反将她雕琢得愈发沉静坚韧。昔日眉宇间的悲苦与惊惶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的柔韧与专注的安然。
偶尔,她会抱着孩儿在河边散步,看着粼粼波光,教他咿呀学语,目光温柔而坚定。镇上无人知晓她的过往,只知她是手艺极好的绣娘洪娘子,独自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儿。
今日,小屋却比平日热闹几分。
不大的厅堂内,简单摆了几样瓜果点心,邻里几位相熟的妇人围着中央一张铺了红布的小桌,桌上陈列着书卷、小秤、算盘、针线盒、一支细毫毛笔,还有一枚铜钱。正中,坐着个穿着崭新红肚兜的胖娃娃,虎头虎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众人,丝毫不怕生。
正是洪秀英之子,今日周岁。
按着习俗,要行“抓周”之礼,以测孩儿未来志趣。
洪秀英今日穿了件半新的藕荷色襦裙,发间簪了朵小小的绒花,脸上带着浅淡而真心的笑意,招呼着邻里。她目光不时落在那孩儿身上,充满了怜爱与期盼。
“小宝,快看看,喜欢什么呀?”一位大婶笑着逗弄孩儿。
孩儿咿呀一声,胖乎乎的小手在琳琅满目的物件上晃来晃去,似乎对每一样都感兴趣,却又犹豫不决。他先摸了摸冰凉的算盘,又抓了抓毛笔的笔杆,最终,却是一把攥住了那枚穿了口红绳的铜钱,咯咯笑了起来。
众人皆笑:“哎哟,看来是个抓钱手,将来要发大财哩!”
洪秀英也笑,心中却道:平安富足,自是好事。
正当众人笑闹之际,屋外清风拂过,院中那株新植不久、略显孱弱的桃树枝条轻轻摇曳。
一道极淡的绿色流光,乘着风息,悄无声息地穿过窗隙,落入屋中,在众人未曾察觉之际,轻轻落在了那抓周的红布之上。
光芒散去,竟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木锁。那木锁质地细腻,呈现出温润的浅褐色,隐隐透着木质纹理,样式古朴,锁身却光滑无比,仿佛被摩挲了千百遍,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古木清香。锁下坠着一缕同样材质的细绳,便于佩戴。
“咦?这是何物?方才可不曾见有。”一位妇人眼尖,发现了这突然多出的物事。
洪秀英亦是微微一怔。她走上前,小心翼翼拾起那枚木锁。触手温润,那古木清香钻入鼻尖,竟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与心安,仿佛一位故人无声的问候与守护。
她心中蓦地一动,似有所悟。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乱葬岗的方向,眼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水光,旋即又化为深深的感激。
她将木锁轻轻放在孩儿面前。
孩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这新奇的物事吸引,松开了铜钱,伸出小手,一把便将那木锁抓在手中,紧紧握住,竟比抓住铜钱时更为开心,咧开没牙的小嘴,笑得眼睛弯弯。
“看来小宝更喜欢这个呢!”妇人笑道,“木锁,木锁…嗯,木者,仁也;锁者,定也。这是寓意孩子将来仁心坚定,平安顺遂呢!好兆头,好兆头!”
洪秀英看着孩儿紧握木锁、笑逐颜开的模样,再听闻妇人解说的话,心中百感交集,酸楚与暖意交织翻涌。她深吸一口气,将孩儿连同那枚木锁一起轻轻抱起,搂在怀中,脸颊贴着孩儿柔软的发顶,低声道:
“好,好…仁心坚定,平安顺遂…娘只愿你…平安顺遂…”
声音微颤,终是忍不住,一滴滚烫的泪珠滑落,正落在孩儿握着木锁的小手上。
那泪珠晶莹,却再无苦涩,唯有尘埃落定后的圆满与释然。
孩儿似有所觉,抬起小手,胡乱地摸着母亲的脸颊,口中发出含糊的音节:“娘…不…”
洪秀英破涕为笑,将孩儿搂得更紧。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桃枝轻摇,仿佛也在为这尘世新生轻轻颔首。
远处,灵隐寺的钟声悠悠传来,涤荡人心。
一切冤屈、血腥、挣扎与牺牲,似乎都在这一刻,于这平淡温馨的尘世烟火中,得到了最终的安顿与救赎。
新生,并非遗忘,而是背负着过往,却选择了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