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声惊雷

市环保局那封匿名邮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水面只是微不可察地荡漾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会议照开，文件照批，酒局照常。

直到三天后，省报旗下极具影响力的新媒体平台“视点深度”，突然在头版推送了一篇重磅调查报道。报道的标题谨慎却锋利：《城北工业园区：经济引擎下的环保隐忧》。文章详尽引述了那份匿名报告的核心数据与逻辑，并加入了记者连夜赶赴现场暗访获得的工人含糊其辞的采访、周边居民怨声载道的录音，以及专家对模拟轨迹图科学性的肯定。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络转载、舆情沸腾、市民热线被打爆。环保局承受的压力骤然从内部会议桌上的拍桌子，变成了来自市委市政府、媒体和公众的立体式拷问。局长办公室的灯，彻夜未熄。

市委政策研究室，1002室。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赵建国主任面色铁青，手指重重敲在当天出版的报纸上，那篇报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查清楚没有？到底是什么人干的！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他声音压抑着怒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几个核心骨干，“报告内容精准得可怕，直接绕过了所有常规渠道。这是挑衅！是打我们整个研究室的脸！”

有人小声嘀咕：“技术科那边说，邮件源头做了多层跳转，最后追踪到一个海外代理服务器，肯定是高手……”

“高手？一个精通数据建模、环保政策、还能黑进内部系统搞到监控数据的高手，匿名给我们发邮件做好事？”赵建国冷笑，“这是逼宫！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递投名状！”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指尖习惯性轻敲桌面的林副市长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去：“投名状也好，逼宫也罢。报告本身，你们研判过了吗？价值几何？”

赵建国一愣，语气稍缓：“林市长，内容……确实直指要害，逻辑无懈可击，甚至比我们内部很多经过反复论证的报告更清晰、更大胆。尤其是那个资金流向的分析，角度刁钻，但一击致命。只是这方式……”

“方式不重要。”林副市长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结果才重要。现在舆情汹汹，我们需要的是最快速度拿出应对方案，平息事态，更要解决问题。这份报告，就是现成的、最锋利的刀。问题是，握刀的手，是谁？”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找到他。不是用你们那套查IP的官僚办法。用脑子。这个人，既然出了这道题，就不会只满足于发一封邮件。他一定在等，等我们的反应。”

散会后，林副市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他脑海里回荡着几天前那个在会议室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那双沉静得不像话的眼睛，还有那句关于河沟子村扶贫款的话。一种近乎荒谬的直觉，在他心中盘旋。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平静无波：“上次那个叫张野的年轻人的联系方式，找给我。”

与此同时，城乡结合部的拆迁楼里。

张野合上了嗡嗡作响的二手电脑。屏幕暗下去，倒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

窗外，拆迁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灰尘簌簌落下。他拿起桌上那张写着“市委1002室，9点”的纸条，看了看，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打印的字迹吞噬，化为蜷曲的灰烬。

他轻轻一吹，灰烬散落无踪。

时间差不多了。

他穿上那件唯一还算整洁的旧夹克，拉开门，走入外面飞扬的尘土和巨大的噪音之中。

脚步平稳，一步一个脚印。

惊雷已响，而他，正走向雷声响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