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寒气顺着膝盖钻进骨髓,边伯贤却浑然不觉。他僵在原地,指尖那片冰冷像有生命般,顺着神经爬遍全身,冻得他连骨髓都在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空洞的眼神才缓缓聚焦,落在温念遗体旁那个透明文件袋上。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刚碰到文件袋边缘,就像被烫到般缩回,反复几次,才终于用沾满血和泪的手指将袋子勾到面前。
里面除了确诊单和捐赠书,还有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是温念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温念“伯贤,化疗好痛,我好像撑不下去了。今天看到你直播,说没有结婚,挺好的,这样你就不会被我拖累了。我攒的钱够付治疗费,不用你操心……”
便签纸的边角被泪水洇得发皱,最后几行字歪歪扭扭:
温念“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吃饭,别总熬夜练歌。还有,那件你喜欢的灰色大衣,我熨好放在衣柜第三层了……勿扰,勿念。”
边伯贤勿扰,勿念……
边伯贤低声重复着,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般的呜咽。他猛地将便签纸按在胸口,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温度揉进骨血里。额角的血还在流,滴在便签纸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门口。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此刻才翻涌上来,可他顾不上,只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停尸间,冲进走廊的惨白灯光里。
他要去找她的医生,要去问她化疗时有多痛,要去看她最后住过的病房。他要把那些被他忽略的时光,一点一点地找回来——哪怕,只剩下回忆。
可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像在嘲笑他的迟来。他扶着墙壁滑坐在地,头抵着冰冷的瓷砖,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哭声里满是绝望,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悔恨都哭出来。
远处传来护士的脚步声,边伯贤却一动不动。他知道,从温念写下“勿扰,勿念”的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失去了赎罪的机会。这世间最残忍的惩罚,从来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终于懂得珍惜,可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停尸间里,惨白的灯光依旧笼罩着温念冰冷的躯体。而走廊上,男人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一片散不去的、名为“万劫不复”的死寂。
不知哭了多久,边伯贤的哭声渐渐耗尽了力气,只剩下胸口不住的起伏。护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大概是被他满身的血和泪吓住,只敢小声问:
护士先生,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他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边伯贤别过来
护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放下一瓶温水和一包纸巾,转身离开了。走廊又恢复了死寂,只有那瓶温水冒着微弱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眼。
边伯贤盯着那瓶水,突然想起温念以前总在他练歌到深夜时,端来一杯温蜂蜜水,轻声说:“伯贤,别太累了,喝点水润润喉。”那时他总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知道了知道了”,从未认真看过她眼底的心疼。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碰到水杯的温度,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就像以前,他总习惯性地推开她的关心,直到失去了,才知道那温度有多珍贵。
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膝盖还是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还是一步步挪回停尸间,走到温念的遗体旁。他没有再碰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瘦削的脸庞,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轻声提醒:
工作人员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该送温小姐去解剖室了
“解剖室”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边伯贤的心上。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抗拒:
边伯贤不行!不能送她去!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拿出温念的遗体捐赠登记确认书:
工作人员先生,这是温小姐的遗愿,她自愿捐赠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边伯贤看着那份确认书,看着上面“遗体捐赠医学研究”几个字,喉咙里又发出呜咽声。他知道,他不能违背她的遗愿,这是她最后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也是她对他最后的告别。
他颤抖着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哀求:
边伯贤能不能……让我再送她一程?
工作人员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很快,推床被推了进来。边伯贤看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温念的遗体移到推床上,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他跟在推床后面,一步一步地走出停尸间,走出医院,走向殡仪馆的解剖室。
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他看着推床上的温念,看着她被白布覆盖的身体,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天使。
边伯贤念念
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泪水,
边伯贤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爱你,再也不辜负你了
推床渐渐远去,消失在解剖室的门后。边伯贤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闭的门,久久没有动。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后来,边伯贤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带着温念的骨灰——尽管她遗嘱里说无需保留,但他还是偷偷留了一点——去了海边。他站在海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将骨灰一点点撒进海里。
边伯贤念念,你看,这就是大海
他轻声说,
边伯贤你说过,你喜欢大海的辽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海风呼啸着,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他站在海边,久久没有离开,直到夕阳落下,将大海染成一片血红。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边伯贤。有人说,他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独自度过余生;也有人说,他每天都在海边徘徊,像是在等待什么。
但只有边伯贤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在赎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终于懂得了爱,可那个你爱的人,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
而那句“勿扰,勿念”,终究成了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梦魇,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在每一个深夜里,都被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