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猛地撞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江临川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脖颈往下淌，在地板上积出一小片水洼。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动了窗边的窗帘，也吹乱了他手里紧攥着的文件夹。纸张边缘已经泡软卷曲，像他此刻的心跳一样，凌乱而急促。

程砚秋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

《雨夜》的旋律还在弹，缓慢、低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踩在人心最软的地方。琴声没断，可节奏变了——原本平稳的节拍里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是手指在克制什么。

江临川没动。

他就这么站着，盯着那个背影。肩线绷得很直，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那双手，曾经无数次牵着他走过放学后的长街，也曾在暴雨中死死拽住他的手腕不放。

现在这双手正落在黑白琴键上，像在安抚一段不肯安息的记忆。

窗外雨更大了。

城市灯火被雨水拉成模糊的光带，映在落地窗上，像一幅被打湿的油画。墙角那张少年时期的合影静静挂着——两个人穿着校服站在琴房门口，一个笑得张扬，一个低头抿嘴。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有些话不说出口，会疼十几年。

琴声停了。

最后一个音符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回响。

程砚秋缓缓抬起手，指尖还虚按在琴键上方，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没有回头。

“你来了。”他说。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直接插进江临川胸口。

“你让我选？”江临川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选什么？选信你还是不信你？选我是真心还是你一直在演？选这段感情是真实的，还是你们剧本里早就写好的桥段？”

他往前走了一步，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如果这一切都是设计……”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为什么选我？”

空气凝住了。

程砚秋慢慢转过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一场没人看见的风暴。他看着江临川，看了很久，久到后者几乎要移开视线。

然后他说：“因为从十三岁那年，我就没想过别人。”

江临川僵住了。

他呼吸一滞，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弯下腰。他想反驳，想冷笑，想甩出那张协议说“你少来这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你走了。”程砚秋站起身，目光始终没离开他，“我没追，不是因为我放下了。是因为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安慰，是你自己想通。”

他往前走了一步。

江临川没退。

“后来我听说你去了国外，换了名字，断了所有联系。”他又走一步，“我找了三年。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计划，是为了确认你还活着。”

再一步。

两人之间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江临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一点钢琴木料的味道。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热。

“三年前我签协议的时候，他们问我愿不愿意配合观察项目。”程砚秋声音低了下来，“我说可以，但有一个条件——我要亲自参与，要和你在一个队里，要你能看见我。”

江临川猛地抬头。

“你疯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们会记录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你知道你现在说的‘喜欢’，可能早就被预判、被引导、被安排好了？”

他一把抽出文件夹里的纸，摔在钢琴上。

纸张散开，露出那份“三年协议”的签名页。程砚秋的名字清清楚楚，笔迹熟悉得刺眼。

“那你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江临川盯着他，眼底泛红，“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是任务要求，还是真心？你抱着我的时候，是在完成流程，还是真的想抱？你看着我眼睛说‘我爱你’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哪一句是真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程砚秋没躲。

他直视着他，眼神没一丝闪避。

“我参与了计划。”他说，“但我从未编排心动。”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左胸位置。

“你可以怀疑我的身份，可以否定这段关系，可以认为我所有的靠近都是算计。”他声音很稳，却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力量，“但别问我感情是不是假的——它不是。”

指腹用力压了压心口。

“这里跳动的每一秒，都是为你。”

江临川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了。

他想骂他虚伪，想说这种话骗鬼呢，可他知道——他知道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哪怕当年他母亲病重，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只是默默把药瓶藏进抽屉最深处，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熬药。

他从来不说苦，但从不逃避责任。

可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怕。

怕这份“真”也是被设计出来的。怕连他的心动，都是别人剧本里的一行注释。

他突然翻开旧笔记本，翻到背面，狠狠戳向那行小字：“那这个呢？‘等你说出来’——你等的是什么？等我主动，好让你完成任务节点？等我情绪崩溃，触发你们所谓的‘情感共鸣指数’？”

他声音发抖。

“你现在告诉我你是真心的？可你明明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合适的场景、合适的情绪、合适的曝光度——是不是只要我今晚不来，明天就会有另一个‘意外重逢’？是不是只要我不开口，后天就会有另一段‘隐藏视频’被放出来？”

他说不下去了。

眼眶烧得厉害，雨水顺着睫毛滑下来，分不清是冷还是痛。

程砚秋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

一步，两步。

直到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倒影。

“我等的从来不是一句话。”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江临川猛地一颤。

“你以为我没看见吗？”程砚秋继续说，“你在练习室偷偷看我跳舞的眼神；你在我发烧时半夜送来药又悄悄走掉的脚步；你在镜头前握我手那一刻，手心全是汗。”

他嘴角动了动，几乎算不上笑。

“你以为那些都是巧合？都是剧本？可我清楚记得，每次你靠近我，心跳都会快两拍。”

江临川闭上眼。

“别说了……”

“我不逃了。”程砚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可你一直逃。从十四岁那年你父亲去世，你一个人扛起整个家开始，你就学会了把所有人都推开。”

他收回手，垂在身侧。

“所以我等。等你哪天累了，愿意停下来，看看身后还有个人一直站着。”

屋里静得可怕。

只有雨还在下。

江临川睁开眼，睫毛轻轻颤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眉骨比从前深了些，眼角有了细纹，可那双眼睛，还是少年时望着他弹琴的模样。

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一点点伸向程砚秋的手。\

对方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当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对方掌心时，那一瞬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程砚秋反手握住他，力道很紧，像是怕他再跑。

“我回来了……”江临川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盖过，“这一次，我不逃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程砚秋闭了闭眼。

他牵着他走到钢琴前，两人并肩坐下。

手指同时落在琴键上。

《雨夜》的旋律重新响起。

起初是慢的，试探的，像是两个不敢相认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彼此。渐渐地，音符连成了线，和声交织，节奏同步。他们的手偶尔碰在一起，没有躲，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自然地随着旋律流动。

窗外雨声渐密，屋内琴声渐强。

落地窗映出两人依偎的倒影，像一幅静止的画。

画面切至监控室。

屏幕分割成六格，其中一格正播放着琴房实时画面。一名身穿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主控台前，手里端着咖啡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感情入戏，比预估快了两周。”他按下通讯键，“通知Stage 2执行组，准备启动下一阶段。”

助手声音传来：“确认推进‘告白曝光’流程？”

“当然。”他盯着屏幕上江临川靠进程砚秋肩头的画面，眼神锐利，“让他们爱得越真，后续反转才越痛。”

他按下按钮，所有屏幕闪烁一下，数据流飞速滚动，标注着“Project: Echo of Memory – Stage 2: Love Confession”。

镜头拉远，监控室深藏于地下楼层，四周布满服务器机柜，绿灯闪烁如呼吸。

回到琴房。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在空气中轻轻震颤。

江临川靠进程砚秋肩头，闭着眼睛，低声说：“如果这是戏……那我也要演到结局——只和你一起。”

程砚秋没说话。

他反手将他搂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他湿漉漉的发顶。

就在这时——

窗外，树下。

一道模糊人影撑着黑伞静静伫立。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圈水痕。那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朝外，清晰可见：

**Project: Echo of Memory – Stage 2: Love Confession**

人影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屋内灯火。

手指轻轻抚过文件边缘，唇角微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