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夏夜，没有雨，只有蝉鸣裹着闷热的风，灌进李秀兰（陈曦外婆）的窗户。十八岁的她刚从纺织厂下班，搪瓷盆里泡着没洗的工装，桌上的旧台灯忽明忽暗，桌角压着一封没有发件人的信——信封上只有一行字：“老钟表坊遗址，铜钟等你认亲。”
信是早上在厂门口捡到的，当时她只当是恶作剧，可指尖碰到信封的瞬间，颈间的红绳突然发烫。那红绳是奶奶临终前系的，说“沈家传下来的，能护你避开钟的缠磨”。奶奶没说清“钟”是什么，只反复叮嘱“别去城郊钟坊，别碰有疤的铜”。
可蝉鸣太吵，年轻的心总揣着好奇。李秀兰揣上红绳，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往城郊赶。老钟表坊早成了断墙，只有嵌在残垣里的铜钟还立着，钟面蒙着灰，指针停在三点零七分，钟脚的砖缝里，露着半截修钟螺丝刀的木柄。
她刚想靠近，颈间的红绳突然勒紧，钟面的灰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道暗红指印——指印边缘有个月牙形缺口，和她掌心小时候爬树摔的疤，分毫不差。
“是沈家的娃吧？”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是住在附近的张婆婆，手里攥着个绣着铜钟的布包，“你奶奶当年就是从这儿走的，说这钟认沈家的疤，每十年要找个人‘喂钟’，你奶奶躲了一辈子，还是没躲过给你留红绳。”
李秀兰的手猛地攥紧，红绳的棉线硌进皮肤。她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胡话：“钟里有你太奶奶的魂，她当年为了护后人，把自己封进钟里了……”当时她只当老人糊涂，现在看着钟面的指印，每一道纹路都像在召唤她。
张婆婆把布包递给她，里面是本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是太奶奶沈玉芝的字迹：“光绪二十三年，钟缠坊主魂，以疤为记，以红绳为引，盼后人破之。”笔记本最后夹着根红绳，和她颈间的一模一样，末端的铜铃刻着“玉芝”二字。
“你奶奶说，这红绳是‘标记’，也是‘钥匙’。”张婆婆叹了口气，“戴着它，钟暂时不会缠你，可只要你还带着疤，总有一天要面对。当年你太奶奶就是戴着这红绳，把螺丝刀藏在钟脚，盼着有人能砸了钟芯。”
李秀兰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螺丝刀的木柄，钟面突然发出“滴答”声，指印泛着暗红的光，映出个穿旗袍的女人影子——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掌心也有月牙疤，正对着她轻轻摇头，像在说“别碰”。
是太奶奶沈玉芝！李秀兰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想抓住影子，指尖却穿了过去。钟面的光越来越亮，她感觉自己的魂像要被吸进钟里，颈间的红绳烫得像火，铜铃疯狂作响，挡住了那股拉扯的力量。
“快把螺丝刀藏好！”张婆婆突然喊，“你现在还没能力破钟，先把它藏起来，等下一个有疤的后人来！”
李秀兰猛地回神，抓起螺丝刀塞进布包，抱着笔记本就往自行车的方向跑。身后的铜钟发出闷响，指印的光慢慢暗下去，张婆婆的声音追着风传来：“别让钟知道你藏哪儿了！等你有了孩子，把红绳和布包传给她，告诉她要勇敢……”
她骑着车往家赶，夜风灌进衣领，红绳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回到家，她把螺丝刀藏进床底的木箱，笔记本锁进抽屉，又把布包里的红绳和自己颈间的系在一起，对着空气轻声说：“太奶奶，奶奶，我会护好这些，等后人来破钟。”
后来，李秀兰结婚生子，有了女儿，再后来有了外孙女陈曦。她从不敢提钟表坊的事，只在陈曦小时候爬树摔出月牙疤时，悄悄给她系上红绳，说“能挡灾”。她把木箱里的螺丝刀和笔记本收进旧箱子，藏在衣柜最深处，每次整理衣物时，都会对着箱子轻声说：“快了，快有勇敢的孩子来接了。”
2013年，李秀兰病重，躺在床上已经认不清人，却突然抓住陈曦的手，指尖反复摸着她掌心的疤，嘴里念叨着：“别去钟厂，别接无名信，螺丝刀在箱子里……太奶奶在等你破钟……”
陈曦当时只当外婆糊涂，直到多年后在旧箱子里找到笔记本和螺丝刀，才明白那些话里藏着的，是外婆跨越半生的守护。
当陈曦用螺丝刀刺向铜钟芯时，钟面里慢慢映出李秀兰的影子——她穿着纺织厂的工装，颈间系着红绳，对着陈曦笑，和当年张婆婆描述的、奶奶躲了一辈子却没忘护后人的模样，一模一样。影子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和太奶奶沈玉芝的影子叠在一起，化作一缕微光，落在新栽的树苗上，看着陈曦和林晓离开的背影，彻底没了踪迹。
那年秋天，陈曦去给外婆扫墓，把那根陪伴了外婆半生的红绳系在墓碑旁的柏树上。风一吹，红绳轻轻晃，像外婆当年摸她头的温度，也像太奶奶沈玉芝留在红绳里的勇气，在晨光里，守着后人终于换来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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