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到第三根时，沈清辞指尖的锦帕已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窗外是禁军巡逻的甲叶碰撞声，窗内是龙凤喜帐垂落的死寂。她端坐于铺着大红鸳鸯锦褥的拔步床上，头顶的赤金点翠凤冠压得脖颈发酸，盖头边缘绣着的百子千孙图，却像一道无声的嘲讽，缠得人喘不过气。
今日是她与太子萧景渊的大婚之日。
从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沈清辞便知道这场婚事的分量。她是镇国公府嫡女，父亲手握京畿兵权，萧景渊要在三个月后登基，这场联姻是他稳固朝局的必经之路。可她没想到，这份“必经之路”会凉薄到如此地步——喜宴散后，新夫君竟在床边枯坐了整整一夜，连伸手掀盖头的意愿都没有。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沈清辞听见身侧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没有动，只静静等着。
“你不必等了。”萧景渊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没半分新婚的温情，“孤不会碰你。”
沈清辞终于抬手，指尖捏住盖头一角，缓缓掀开。
烛光照亮她清丽的眉眼，没有寻常新娘的羞怯，只有一片沉静的清明。她看向坐在脚踏上的男人，玄色绣金龙纹的喜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可那双曾在御花园里对她温和浅笑的眼，此刻只剩下疏离。
“殿下是在等阿桃姑娘？”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戳中了萧景渊的心事。
萧景渊猛地抬眼，眸色骤然沉了下去：“谁准你提她的名字？”
阿桃，是东宫最不起眼的一个宫女，却是萧景渊藏在心底三年的人。沈清辞早在婚前便查得清楚，她本以为萧景渊会顾及太子身份，将这份心思藏得深些，却没想到他竟会在大婚之夜，用这样直白的方式，将她这个正妃置于难堪之地。
沈清辞没有动怒，只是轻轻取下头上的凤冠，放在身旁的妆奁上，凤冠上的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打破这场荒唐的僵局。
“殿下不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我亦不愿留在东宫，与一个宫女争宠。”她抬眸看向萧景渊，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清醒的坦然，“不如我们做个约定。”
萧景渊皱眉：“什么约定？”
“即日起，我们只做表面夫妻。”沈清辞一字一句道，“我会帮你应付朝臣，稳住镇国公府的势力，助你顺利登基。待你坐上龙椅，便下一道废后圣旨，放我离开皇宫。”
她顿了顿，补充道：“届时，你想立谁为后，想给阿桃姑娘什么样的名分，都与我无关。我只愿带着镇国公府的恩典，回江南故里，从此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萧景渊愣住了。他以为沈清辞会哭闹，会质问，甚至会去镇国公面前告状，却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明明穿着大红的喜服，眼底却没有半分对后位的贪恋，反而满是对自由的向往。
怔了片刻，萧景渊忽然冷笑一声：“沈清辞，你倒看得通透。不过，你就不怕孤登基后反悔？”
“殿下不会。”沈清辞笃定地说，“你需要镇国公府的支持，更需要一个‘识大体’的太子妃。而我，恰好能满足你。至于废后……你若想让阿桃姑娘名正言顺地留在身边，这道圣旨，你迟早要下。”
红烛渐渐燃到了尽头，微弱的光线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夫妻间的温情，只有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萧景渊沉默良久，终于颔首：“好，孤答应你。”
沈清辞松了口气，起身走到屏风后，开始换下身上的喜服。褪去那身象征着束缚的红，她穿上素色的中衣，转身时，看见萧景渊已经起身，正朝着门外走去。
“殿下今夜……”沈清辞想问他是否要去找阿桃，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萧景渊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孤去书房。”
门被轻轻关上，殿内彻底陷入黑暗。沈清辞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远处宫墙上的角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不是不难过，只是早已明白，在这深宫里，情爱本就是最奢侈的东西。与其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如尽早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江南的春天，该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了。她想着，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的雕花，眼底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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