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并进

清晨的阳光透过刑侦支队办公室沾满指纹的窗户，驱散了些许熬夜的疲惫，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戴峪泽在办公桌上趴了不到三小时，此刻正顶着一头乱毛，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单猛灌速溶咖啡，味道糟透了，但提神。

邱熠宸的邮件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小，却精准地荡开了涟漪。医疗器械、模型制作…戴峪泽嚼着楼下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小张！”他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冲着办公室另一边喊道，“重点排查李明睿最近三个月的社交圈，特别是医疗系统的！医生、牙医、医疗器械代表，甚至医学院的教授学生！还有，查查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顶级的模型爱好者、雕塑家、建筑师同行里有特殊手工癖好的！”

“是，戴队！”年轻警员小张立刻应声，开始疯狂打电话、调取资料。

另一边，老陈带着人开始梳理李明睿家的物业维修记录、快递和外卖清单。戴峪泽自己也没闲着，他开始搜索邑州市内知名的精密模型工作室、高端医疗器械供应商地址，试图在地图上找出与李明睿活动轨迹可能重合的区域。他的办公桌更乱了，地图、打印出来的资料铺得到处都是，但他脑子里那条线却渐渐清晰起来。

“戴队！”小张突然喊道，“有发现！李明睿的公司上个月承接了一个私人医疗诊所的室内设计项目，他本人亲自参与了前期沟通！那家诊所叫‘康佑齿科’，主打高端牙科修复，用的都是进口精密设备！”

牙科！高速钻头、骨锯…完全符合润滑油的指向！戴峪泽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地址！联系人！准备车，我们去会会这位牙医！”

同一时间，市法医中心。

邱熠宸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他比规定上班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换好白大褂，首先去查看了毒理检测的进度（结果尚未出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桌面依旧一尘不染，只有一台电脑、一个笔筒和几份待阅的文件。

他调出了李明睿尸检的详细照片和数据，再次仔细研究胸腔那个创口。凶器的特殊形状、切割的角度和力度…他打开专业数据库，开始比对各种精密手术器械和特种工具的图片及参数，试图找出最吻合的那一种。这个过程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但邱熠宸乐在其中。每一个可能的匹配，都被他记录下来，形成冷静而客观的列表。

期间，有同事过来打招呼，讨论中午食堂的菜谱，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社交对他而言，是种不必要的能量消耗。

中午，戴峪泽和老陈赶到了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康佑齿科”。诊所装修极具现代感，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味道。接待他们的主治医师姓王，大约四十岁年纪，戴着金丝眼镜，谈吐得体，对李明睿的遇害表示震惊和惋惜。

“李设计师很有才华，我们沟通得很愉快。”王医生语气诚恳，“他对细节要求很高，和我们诊所追求精准完美的理念很契合。”

戴峪泽看似随意地靠在问诊室的椅背上，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件器械：“王医生，听说你们这里的设备都很先进啊。”

“是的，”王医生略带自豪地介绍，“我们引进了德国最新的种植系统和数字扫描设备，切割精度可以达到微米级…”

戴峪泽看似在认真听，实则心念电转。这里的设备确实精密，但规模不小，人员也多，润滑油是公用的，管理虽然严格，但想要少量带出似乎并非不可能。他旁敲侧击地问了诊所员工的情况，特别是是否有行为异常或者对李明睿有特殊关注的人。王医生表示员工都很稳定专业，并未发现异常。

调查似乎又进入了僵局。离开诊所，坐回车里，戴峪泽有些烦躁地摇下车窗。阳光刺眼，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与紧张的案情隔绝。

“戴队，看来这条线也不太好走啊。”老陈叹了口气。

“未必。”戴峪泽眯着眼，“至少确认了方向没错。凶手能接触到这类精密器械和专用润滑油。范围在缩小。接下来查查那些更小众、更私人的地方，比如个人工作室…”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局里的紧急呼叫。

“戴队！又出事了！城西‘蓝调’酒吧后巷，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判断…死状也很奇怪！”

戴峪泽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老陈，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掉头！去城西！”戴峪泽对着司机喊道，随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快速而不容置疑：“邱熠宸，新案子，城西‘蓝调’酒吧后巷，现场汇合！”

这一次，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冰冷的字：“好。”

当戴峪泽的车拉着警笛冲到现场时，酒吧后巷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被拦在外面，议论纷纷。空气中混杂着垃圾箱的酸腐味和一丝血腥气。

邱熠宸的法医车几乎同时到达。他下车，依旧是那副全副武装、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样子，看到戴峪泽，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警戒线内。

巷子深处，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看起来像是推销员的中年男人仰面倒在垃圾箱旁。他的死状确实诡异——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但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整张脸，包括五官，被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珍珠光泽的、类似硅胶或特殊树脂的材料完全封住了，形成了一张光滑、没有起伏、如同面具般的诡异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反射着微弱的光，显得无比怪诞。

“死者身份初步确认，赵钱，保险推销员。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凌晨。”先到的巡警汇报。

戴峪泽看着那张光滑如镜的“脸”，感觉胃里一阵翻腾。这又是一次“创作”。冰玫瑰是短暂的艺术，而这…这像是永恒的封存？或者说…抹杀？

邱熠宸已经蹲在尸体旁，他先观察了一下那张被覆盖的脸，然后用镊子轻轻触碰那层材料。

“材质特殊，需要回去化验。覆盖过程应在死者死后不久进行，材质未完全固化时塑形…”他冷静地分析着，然后开始检查尸体的其他部分，“颈部有扼痕，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致死。凶手先杀人，再进行…‘面部处理’。”

他抬起头，看向戴峪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和上一案手法不同，但内在逻辑一致——强烈的控制欲、仪式感，以及对‘表面’的极端关注。一个在创造‘美’，一个在制造‘虚无’。”

戴峪泽看着那张光滑到恐怖的脸，又想起那朵融化中的冰玫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明白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固定的杀人模式，而是一个随心所欲、不断变换“主题”的疯子。

“他在玩我们。”戴峪泽低声对邱熠宸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也在向你炫耀他的‘技艺’。”

邱熠宸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更仔细地检查着尸体周围的地面，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微量物证。但他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线。

邑州的天空，刚刚放晴不久，似乎又被更浓重的阴云笼罩。第二个“作品”出现了，而猎手与猎物之间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更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