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初将沈荣安轻轻放在榻上,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一团雪。她的脸比雪还白,嘴唇泛着青紫,呼吸细若游丝。
明斓已经掀开她染血的衣袖,伤口周围的皮肤发黑,像墨汁泼在宣纸上,正一圈圈向外晕开。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搭上沈荣安的脉门,指尖微微发抖。
“毒已经入经络。”明斓低声说,“‘断魂散’发作得比预料中快。”
萧庭初蹲下身,握住沈荣安的手。她的手冷得不像活人,掌心还攥着那枚宁玄的令牌,指节被硌得发白。
“你说过,血契认主之后,旧主人会死。”他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把碎石,“现在你是新主人,是不是就能活?”
沈荣安动了动睫毛,勉强睁开眼。她看着萧庭初,嘴角扯出一丝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你以为我会那么走运?”她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断魂散’是血契的一部分……认主之后,毒不会消,只会更凶。”
萧庭初猛地起身,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药箱。瓷瓶摔碎的声音在帐内炸开,惊得外面守夜的亲兵都探头张望。
“你早知道!”他咬牙切齿,“从你拿到宁玄的令牌开始,你就打算自己去送死!”
明斓赶紧拦住他,却被他甩开。她皱眉看着他,目光里有责备,也有不忍。
沈荣安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旧疤,是五年前被北狄刀斧手砍的,如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十五岁上战场的时候,就知道这命迟早要还。”她说,“只是没想到,最后不是死在战场上。”
萧庭初愣住了。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你总是这样。”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把所有的苦都吞下去,以为自己能扛过去。可你不是铁打的,你也会痛,会怕……”
他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他低下头,不敢让沈荣安看见自己的眼睛。
沈荣安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她的指尖冰凉,却让他心头一颤。
“这不是你的战争。”她轻声说,“我不怕死,真的。只是……有些事还没做完,有些话还没说出口。”
萧庭初猛地抬头,眼神像是要烧起来。
“你还有什么没说完的?”他问得急,像是怕错过最后一刻。
沈荣安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明斓站在一旁,默默翻开了那本古旧的医典。纸页发黄,边角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她逐字逐句地读,眉头越皱越紧。
“这里有一段记载。”她终于开口,“欲解‘断魂散’,唯有‘血契’认主者献祭其命。”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庭初转过头,盯着明斓看了很久。他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像是不愿相信。
“献祭?”他冷笑一声,“你是说,要让她死,才能解毒?”
“不是所有血契都能解。”明斓合上医典,声音很沉,“但这一支血脉,注定与毒共生。要么活到毒发身亡,要么以命换命。”
萧庭初突然扑上去抓住明斓的衣襟,把她按在墙上。
“你胡说!”他怒吼,“你们两个都疯了吗?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
明斓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你冷静点。”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们还有时间。也许能找到别的法子。”
萧庭初的手松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他抱住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不信。”他喃喃自语,“我不信这就是结局。”
沈荣安看着他,眼里浮起一片水光。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吗?”她忽然说,“那天夜里你偷了你爹的酒,我偷偷溜出来找你喝。你说以后要当将军,我说我要上战场成为镇国公主。你说你一定会护着我,不让人欺负。”
萧庭初抬起头,看着她。
“我记得。”他说,“后来我做到了,可我还是没能护住你。”
沈荣安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这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我这一生,从没怕过什么。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你背负。”
萧庭初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
“你不该一个人扛下这一切。”他说,“我愿意替你死,你知不知道?我愿意替你承受一切。”
沈荣安摇头,轻轻抽回手。
“别浪费你的命。”她说,“去做你想做的事。”
萧庭初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护着你。”他说,“可你总把我推开。”
沈荣安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是推开你。”她轻声说,“我是怕你跟我一起死。”
帐外风雪渐息,烛火摇曳,映得三人的影子交错重叠,像是永远分不开的模样。
明斓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低头再次翻开那本医典,指尖在某一页停住。
“等等。”她突然说,“这里还有一行字……”
她凑近烛光,仔细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
“唯轮回之人……或可逆转。”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庭初。
萧庭初怔住了,像是被雷劈中。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久久不动。
“轮回之人?”他喃喃重复,“什么是轮回之人?”
明斓摇头:“我不知道。但这几个字……是后来添上的,不是原本就有的。说明有人曾经见过‘血契’,也尝试过破解。”
萧庭初的心跳快得像鼓。他忽然觉得,黑暗中似乎透出了一丝光。
他转身看向沈荣安。她已经闭上眼,呼吸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等着。”他低声说,“我一定找到办法。”
沈荣安没有回应,只是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明斓收起医典,走到帐门口,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风停了,雪也停了,但夜还长。
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沈荣安,又看了眼跪坐在床边的萧庭初,轻轻叹了口气。
“她撑不了多久了。”她低声说,“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萧庭初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着沈荣安的手,一动不动。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禀报:“大人,皇后派人送来密信。”
萧庭初依旧没有动,仿佛没听见。
明斓接过密信,拆开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皇后说,京城那边出了事。”她低声说,“皇上病重,如今太子才17岁,经太医诊治,安平帝的寿命已不足两月,现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后希望长公主带兵回去,镇压动乱势力。”
萧庭初冷笑一声:“她倒是会挑时候。”
明斓沉默片刻,轻声说:“你要不要回去一趟,荣安现在病重,已无法回去。”
萧庭初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他低头看着沈荣安苍白的脸,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