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来。”师父转身往书房走,灰布道袍的衣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
三月攥着袖角跟上,廊下的风卷着晨露打在脸上,凉得她打了个颤。书房里弥漫着旧书与檀香的味道,师父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册子,轻轻放在案上。
“你近日心神不宁,招式里都带了滞涩。”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像落在湖面的石子,“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心?”
三月的指甲掐进掌心,喉间发紧。说那荒唐的梦?说自己梦见剑指同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弟子……弟子怕练不好剑,辜负师父教诲。”
师父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那页正好画着一柄断剑。“习武之人,先怕的从不是练不好剑。”他抬眼看向三月,目光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意,“是怕有朝一日,认不清自己握剑的手。”
三月猛地抬头,撞进师父的眼睛里。那双眼见过她初握剑时的笨拙,见过她练剑受伤时的哭脸,此刻却像映着一片深潭,让她想起梦里雾中的师父——一样的平静,却藏着让她心惊的东西。
“师父……”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被案上的册子吸引了目光。那断剑旁题着一行小字:心有魔障,剑自歪斜。
“这是前几代弟子的札记。”师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里面记了些走火入魔的先例,你拿去看看。”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有解不开的结,明日卯时,来后山柳林找我。”
三月捧着册子退出书房时,阳光已爬满了庭院。她低头看着封面上的断剑,忽然觉得那裂痕里,好像藏着比梦境更让人胆寒的东西。
早餐时,师姐见她捧着册子出神,笑着往她碗里夹了块南瓜饼:“看什么呢?比南瓜饼还香?”
三月抬头,正撞见师姐眼里的笑意,像春日里的暖阳。她赶紧把册子往怀里拢了拢,小声道:“没什么,是师父给的练功要诀。”
可那口南瓜饼嚼在嘴里,却尝不出往日的甜香,反倒带着些说不清的涩。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月翻开那卷札记,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仿佛能窥见当年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曾有过怎样的心绪。
其中一页记着个叫“明心”的弟子,说他练剑时总觉有黑影缠身,后来竟在一次对练中误伤了师弟。札记末尾写着:“魔由心生,心不乱,则魔自散。”
三月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心口突突直跳。她想起自己挥剑时那股陌生的力道,想起梦里那片刺目的红,难道……自己也沾了这“魔”字?
“在看什么?”
肩头忽然落下一只手,三月吓得差点把札记扔在地上。回头见是大师兄,他手里拿着个药瓶,笑盈盈的:“方才见你练剑时手不稳,给你拿了瓶凝神的药膏,擦擦能松快些。”
三月接过药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才觉出自己手心有多烫。“多谢师兄。”
“跟我还客气什么。”大师兄瞥了眼案上的札记,“是师父给的那本?我当年也看过,里面的故事听着吓人,其实说到底,就是个‘心’字。”他拍了拍三月的肩,“别想太多,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就没事了。”
大师兄走后,三月对着那行“心不乱,则魔自散”看了许久。她试着像平日里冥想那样调整呼吸,可一闭上眼,梦里的画面就涌了上来——浓雾里,师父的声音裹着冰碴:“该断的,总要断。”
她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日头已斜了西。该去准备晚课了。
三月把札记锁进床头的木盒里,指尖触到锁扣时,忽然顿住。她想起师父说的“明日卯时,后山竹林”,心里不知怎的,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期待,又掺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
晚课时,众人打坐调息,三月却总觉得耳边有风声,像极了梦里剑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她偷偷睁眼,见师父坐在蒲团上,目光似乎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她猜不透,也看不明。
夜渐深,三月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师姐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很想去找她说说话。可脚刚迈到了门口,又缩了回来。
她不能说。有些事,或许只能自己扛着。
窗外的月亮爬上中天,三月望着窗纸上摇曳的竹影,忽然觉得,那影子像极了札记里画的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