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瓷壶口触碰到唇瓣，那股带着奇异甜香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苏窈最后的意识。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砸在冰冷的壶壁上。
解脱。
就在此刻。
她手腕用力，正要倾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牢房！沉重的铁门，竟被人从外面以蛮力生生撞开！扭曲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个牢房都仿佛在震动！
刺眼的光线伴随着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这黑暗的囚笼！
苏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剧颤！手中的青瓷酒壶脱手滑落！
“哐当——！”
酒壶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浓稠的、散发着甜腻气息的黑色液体四溅开来，如同毒蛇蜿蜒的涎水，浸湿了发霉的稻草！
苏窈怔怔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流淌的毒液，大脑一片空白。
谁？
是谁？！
她猛地抬起头，逆着刺眼的光线，望向那洞开的牢门！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而……摇摇欲坠的身影！
是萧衍！
他穿着一身染血的明黄寝衣，外袍随意披着，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强行从鬼门关拖回的残魂！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厚厚的绷带缠绕着，却依旧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透，猩红的颜色在明黄的衣料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污迹！那绷带显然刚刚重新包扎过，却依旧无法止住那汹涌的血流！
他左手死死撑住扭曲的门框，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那双赤红的凤眸，却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苏窈身上！
那眼神！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暴戾！是难以置信的惊骇！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恐慌？！
“苏……窈……”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过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敢……？！”
你敢？！
你敢死？！
福海和几个太医连滚爬爬地跟在后面，脸色比萧衍还要惨白，惊恐地想要上前搀扶：“陛下！陛下龙体要紧！万万不可……”
“滚开！”萧衍猛地挥开试图搀扶的手，动作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得更厉害！但他依旧死死撑着门框，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死死锁着牢房内那个蜷缩在角落、浑身浴血、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身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酒壶和流淌的毒液，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灭顶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
“谁……给她的毒酒？！”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眸子如同噬人的凶兽，扫向福海！
福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陛……陛下！是……是太后娘娘懿旨！奴才……奴才只是奉旨……”
“懿旨？！”萧衍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朕还没死！这江山……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他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几乎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角溢出，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不再看福海，目光重新投向苏窈。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悸。愤怒？后怕？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牢房内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艰难，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陛下！不可啊！牢房污秽！您的伤……”太医惊恐地想要阻拦。
“都给朕……滚出去！”萧衍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守在门外！没有朕的旨意……擅入者……死！”
福海和太医们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死死关上了那扇扭曲变形的铁门。牢房内，再次陷入昏暗，只剩下墙壁高处那点微弱的油灯光芒，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萧衍终于走到了苏窈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极具压迫感的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苏窈窒息。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紧锁，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拂过苏窈脸颊上已经干涸的血污。
那冰冷的触感，让苏窈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舔过！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冻僵的石头。
“疼吗？”他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苏窈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回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萧衍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那道被丝巾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青紫指痕上。那是他留下的。他的指尖，缓缓滑过那伤痕的边缘，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这点伤……”他低喃着，声音带着一丝恍惚，“就让你……寻死觅活？”
他猛地凑近，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苏窈的脸上，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恶魔的低语：
“朕……不许你死。”
“你欠朕的……还没还清。”
“你这条命……是朕的！”
他的左手猛地扣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看着朕！”他低吼，“看清楚！朕还没死！你……休想逃！”
苏窈被迫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赤红的眼，看着他手臂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声音破碎，带着泣血的悲鸣，“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杀了你？”萧衍冷笑一声，眼中翻涌着偏执的疯狂，“太便宜你了！”
“朕要你活着！”
“朕要你……生不如死地活着！”
“替娆儿……替珏儿……替朕……活着！”
他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左手却转而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力道之大，如同铁钳！
“来人！”他朝着门外嘶吼！
福海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不敢抬头：“奴才在！”
“传朕旨意！”萧衍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苏氏窈，行刺天子，罪无可赦！然……念其……念其……”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窈那张绝望的脸，声音陡然转厉，“念其尚有悔过之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日起！打入……铜雀台暗室！无朕旨意！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着太医……日夜看护！若她……再有半分损伤！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打入暗室！
永世不得踏出！
日夜看护！
这哪里是免死？这分明是……更深的、不见天日的囚禁！将她锁在离他最近、也最黑暗的地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窈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她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无声地流泪。
萧衍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一股尖锐的刺痛混杂着更深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剧烈得再次牵动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
“带走！”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仓皇？
侍卫上前，粗暴地将瘫软的苏窈架了起来。
萧衍站在原地，看着侍卫将她拖走。看着她消失在牢门外的阴影里。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上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猛地抬手，用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死死捂住心口。那里，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匕首，狠狠刺穿，搅动。
不是因为她刺伤了他。
而是因为……她竟敢……竟敢选择死亡？竟敢……用死来逃离他？！
“呃……”他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
“陛下——！！！”
福海凄厉的尖叫和太医惊恐的呼喊，瞬间撕裂了死牢的寂静。
铜雀台深处，那间不见天日的暗室，成了新的囚笼。
冰冷的石壁，沉重的铁门。
锁住的，是她的身体。
而那道淋漓的鲜血，那道绝望的目光，却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两个破碎的灵魂，死死地……锢在了一起。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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