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言言,相府嫡女。长安城的人都说,我与顾家小将军顾知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年我及笄,他骑着踏雪乌骓立在相府墙外,箭术如神,三箭穿透红绸,稳稳钉在我窗前的海棠树上。隔着半开的窗,他仰头喊:“言言,等我从北境回来,便求陛下赐婚。这三箭为誓,若负你,箭矢穿喉。”
我捏着他留在箭尾的双鱼玉佩,红了脸颊,也红了眼眶。那时总以为,青梅竹马的情分,定能敌过世间所有风雨。
可半年后,北境传来急报,说顾知延率轻骑追击敌军时中了埋伏,连人带马坠了山崖,尸骨无存。
顾老将军当场呕了血,顾府上下缟素。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半块玉佩哭了三日,直到鬓边的海棠花谢了满地,才扶着墙走出来。爹看着我苍白的脸,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爹,”我哑着嗓子开口,“顾家和相府的婚约,本就是玩笑话,罢了吧。”
从那以后,我成了长安城里最规矩的贵女。抄经、插花、学女红,再不肯提“顾知延”三个字。有人上门提亲,爹问我意思,我只垂着眼说:“全凭爹爹做主。”只是夜里抚着那半块玉佩,指尖总会被边缘硌得生疼。
又过一年深秋,吐蕃遣使来朝,竟点名要与长安贵女和亲。朝堂争论三日,不知是谁,竟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圣旨送到相府那日,爹把明黄的卷轴放在我面前,手抖得厉害:“言言,爹这就去求陛下……”
“不必了。”我抚过圣旨上冰冷的玉玺印记,忽然笑了笑,“能为大齐安宁尽一份力,是女儿的本分。”
出发那日,长安飘了初雪。送亲的马车刚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震耳的马蹄声。我掀开车帘,看见一匹红马疯了似的冲过来,马上的人一身玄甲,肩上还渗着血——是顾知延。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是……死了吗?
顾知延勒住马,红马人立而起,他却不管不顾,翻身落地就往马车冲。侍卫拔刀阻拦,被他一脚踹开,铁甲相撞的脆响惊得雪花乱舞。
“许言言!”他扯开我的车帘,风雪灌进车厢,他眼底的红血丝比雪还刺目,“谁准你嫁去吐蕃的?”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那些积压了一年多的委屈忽然涌上来,指尖掐进掌心:“顾将军……不是坠崖了吗?”
“老子命大,被牧民救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我在北境养伤,听闻你要和亲,连夜杀回来的!你就这么急着嫁别人?”
“不然呢?”我猛地抽回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等一个死讯吗?顾知延,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你说的三箭为誓,原来就是让我等一场空?”
他被我吼得一怔,喉结滚了滚,忽然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是半块玉佩,与我贴身藏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双鱼。
“我坠崖时,拼死护住了这个。”他声音发哑,带着风雪的寒意,“伤重昏迷三个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回赶,可路上又遇叛军,耽搁了时日……言言,我从未想过负你。”
雪越下越大,落满他的玄甲,也落进我的衣领。我捏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忽然想起年少时,他总爱拉着我在长安街上跑,说将来要让我做他的将军夫人,骑着马同他看遍万里河山。
“可圣旨已下……”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
他忽然站起身,转身对着送亲队伍朗声道:“吐蕃蛮夷,也配娶我顾知延的人?这亲,不成!”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将我打横抱起,稳稳放在身前。
“你要做什么?”我惊得抓住他的衣襟。
“带你走。”他勒转马头,红马扬蹄嘶鸣,“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风雪中,他的玄甲泛着冷光,可怀抱却暖得惊人。我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笑了。原来那些以为过不去的坎,那些以为等不到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带着我直奔皇宫,当着陛下的面,将那对双鱼玉佩摔在地上,说若不成全他与我,便卸甲归田,永不领兵。陛下又气又笑,骂了句“混小子”,终究还是收回了和亲的圣旨。
大婚那日,他依旧骑着红马,一身喜服比当年的银甲更耀眼。他掀开我的盖头,指尖抚过我的鬓角,笑起来眼角弯弯:“言言,往后无论我去何处,定带着你。”
我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那年海棠树下,他说三箭为誓。原来有些承诺,纵使历经生死,跨过高山深海,也终究会兑现。
长安的雪早已停了,檐下的红灯笼映着满地月光,像极了我们走过的那些曲折路,最终都铺成了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