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賽日。

興辰資本總部大廈頂層的空中會議廳，落地窗外是繁華都市的壯麗天際線，廳內燈光璀璨，衣香鬢影。空氣中瀰漫著資本的味道——一種混合著咖啡香、古龍水味和無形壓力的氣息。這裡與複賽的場地截然不同，少了幾分學術的喧囂，多了幾分商業世界的冷峻與高效。

進入決賽的六支團隊在候場區等待。他們無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項目涵蓋了人工智能、生物科技、新能源等最炙手可熱的領域。每個團隊成員都西裝革履，神情專注，低聲進行著最後的演練和交流，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林薇薇團隊的四人坐在角落。趙銳眼睛還帶著血絲，但精神亢奮，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打著代碼節奏；秦悅最後一次核對著平板電腦上的數據資料，嘴唇緊抿；沈思涵則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鎮定一些，目光不時掃過其他強大的競爭對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薇薇靜靜地坐着。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套裙，長髮挽起，露出清晰的下頜線和修長的脖頸，臉上化了淡妝，遮掩了連日熬夜的疲憊，只留下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銳利而專注。她沒有再看稿子，所有的內容早已爛熟於心。她在觀察，觀察評委席——那些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投資巨擘們低聲交談的神態；觀察興辰資本的工作人員高效穿梭的節奏；更重要的是，她在搜尋那個可能出現的身影。

顧衍琛。他今天會來嗎？

沒有看到。評委席上沒有他，觀眾席的前排也沒有。她心下稍安，卻又莫名地提起一絲警惕。他就像一片無處不在的陰影，即使不在場，也讓人無法忽視其存在。

“接下來，有請第四支參賽團隊——‘鏈析’團隊，他們的項目是‘智能供應鏈成本優化服務平台’！”主持人的聲音通過高品質的音響傳遍會場。

來了。

林薇薇與隊友們對視一眼，彼此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從容不迫地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將他們與台下昏暗的觀眾席隔離開來，形成一個獨立而耀眼的舞台。

林薇薇站在最前方，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目光掃過台下評委們審視的臉龐，露出一個自信而沉穩的微笑。

“各位評委，下午好。今天，我們想和大家探討一個看似平凡卻困擾著無數中小企業的痛點——如何在不增加額外負擔的情況下，有效控制並優化供應鏈成本……”

她的開場白清晰流暢，沒有華麗的辭藻，卻直擊要害，瞬間抓住了評委和觀眾的注意力。她從小微企業面臨的現實困境入手，引出傳統解決方案的不足，再自然過渡到她們創新的“服務而非軟體”的商業模式。

她的語速適中，語氣沉穩有力，配合著身後大屏幕上沈思涵設計的精美PPT，將項目的核心價值、技術原理、市場策略、財務預測娓娓道來。每一個數據，每一個結論，都有秦悅紮實的市場分析和趙銳可靠的技術架構作為支撐。

講到技術關鍵處，趙銳上前一步，進行了簡潔明了的原型演示。雖然是緊急重建的版本，但核心功能運行流暢，算法優勢得以體現，贏得了評委席上幾位技術背景投資人的微微頷首。

問答環節，狂風暴雨般的問題如期而至。問題比複賽更加尖銳和深入，直指商業模式的可持續性、技術壁壘的牢固度、市場推廣的實際難度，甚至涉及到了潛在的法律風險和數據倫理。

林薇薇作為主心骨，從容調度。技術難題由趙銳精準解答，市場和運營問題由秦悅用詳實的數據和嚴密的邏輯應對，設計和用戶體驗由沈思涵闡述理念。林薇薇自己則負責掌控全局，尤其在回答關於戰略佈局和長期規劃的問題時，她展現出了超越年齡的視野和格局，她的回答既基於現實的謹慎測算，又充滿了對未來趨勢的洞察力，甚至在不經意間，巧妙地融入了從那份神秘“晟隆金融”資料中獲得的、並已被她轉化為公開信息的行業認知。

她的表現，不僅僅是在介紹一個項目，更像是一個未來的企業家在向她的投資人描繪一幅清晰的藍圖。台下一位以挑剔和毒舌著稱的評委，在聽完她對某個關於競爭格局問題的回應後，難得地沒有反駁，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的展示和答辯，彷彿一場濃縮的商業戰爭。當主持人宣佈時間結束時，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呈現出了一場極其專業和精彩的演出。

四人走下舞台，回到候場區，才發現彼此的後背都已被汗水浸濕。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和一絲隱隱的興奮。他們已經做到了極致，毫無保留。

剩下的就是等待最終結果。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最後兩支團隊的表現同樣出色，實力不容小覷。評委席上的討論似乎也異常激烈。

林薇薇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目光再次不經意地掃視全場。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會議廳二樓一個不起眼的懸挑包廂。那裡的光線很暗，只能模糊看到一個身影憑欄而立，正俯瞰著整個會場。

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面容，但那種熟悉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氣場，讓林薇薇幾乎瞬間就確定了那個人是誰。

顧衍琛。

他果然來了。卻選擇了這樣一個居高臨下、隱於暗處的位置，如同觀看棋局的棋手，冷漠地注視著舞台上的棋子們奮力搏殺。

他的心頭猛地一緊。所以，剛才他們的表現，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會如何評價？他的出現，對最終結果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就在她心神不寧之際，一位西裝革履、工作人員模樣的男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林薇薇小姐嗎？請隨我來一下，有一位先生想見您。”

林薇薇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看了一眼隊友，他們還沉浸在剛才的眼示和等待的焦慮中，並未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是誰？顧衍琛？還是周慕安？

她強作鎮定，對來人點了點頭，低聲對旁邊的秦悅說：“學姐，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起身，跟著那位工作人員離開候場區。

工作人員並沒有帶她去洗手間，而是引領她穿過一條安靜的走廊，來到一扇厚重的雙開木門前。 “請進，先生在裡面等您。”工作人員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然後便安靜地退到了一旁。

林薇薇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極其寬敞、裝潢奢華卻低調的私人會客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無敵的城市景觀。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雪茄和威士忌的氣息。

一個人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手裡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液體。

不是顧衍琛那標誌性的冷峻背影。這個身影更顯溫潤一些。

那人聽到開門聲，緩緩轉過身來。

是周慕安。

他臉上依舊帶著那標誌性的溫和笑容，眼神卻比平時多了幾分審視和深意。 “林小姐，恭喜。剛才的表現非常精彩。”他舉了舉杯，語氣真誠，彷彿發自內心地為她高興。

“周先生。”林薇薇心中戒備，面上卻保持著禮貌的微笑，“謝謝。您過獎了。不知道您找我來是？”

“不必緊張。”周慕安走到沙發旁坐下，示意她也坐，“只是恰好看到一位優秀的年輕人，忍不住想聊兩句。畢竟，這個舞台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讓人眼前一亮的項目了，尤其是……”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由你領導的項目。”

林薇薇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脊背挺直：“團隊的努力而已。我們只是盡力而為。”

“過度的謙遜就是驕傲了。”周慕安輕笑一聲，抿了一口酒，“你們的模式，很巧妙。繞開了最難的C端收費，轉向B端收費和價值分成。這個思路，不像純粹校園團隊能想出來的。背後有高人指點？”

他果然問到了這個！林薇薇的神經瞬間繃緊。他是在試探她是否使用了那份資料？還是單純的欣賞和好奇？

“是團隊頭腦風暴的結果，結合了大量的市場調研和案例分析。”林薇薇的回答滴水不漏，將功勞歸於集體和公開信息，“我們只是嘗試從不同的角度去解決問題。”

周慕安看著她，目光深邃，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麼破綻。幾秒鐘後，他笑了笑，不再追問：“無論如何，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策略。興辰的幾位合夥人，對你們的項目評價很高。”

林薇薇心中微動。他這是在向她透露評委的內部意見？這算是一種示好嗎？

“當然，”周慕安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最終的決定，不僅僅取決於項目本身。資本的遊戲，從來都不只是檯面上的較量。背景、資源、甚至是一些……檯面下的默契，都可能影響最終的結果。”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她，即使項目出色，也可能因為缺乏“背景”和“資源”而落敗？還是在提醒她，這場比賽背後有其他的力量在角力？

林薇薇的心緩緩下沉。她看著周慕安溫和的笑臉，卻感覺比面對顧衍琛的冰冷更加令人不安。

“謝謝周先生提醒。”她謹慎地回答，“我們會坦然接受任何結果。”

“很好。”周慕安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保持這份心態很重要。無論結果如何，這對你來說，都是一次寶貴的經歷。畢竟……”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近乎誘導的語氣，“……有些圈子，不是僅僅依靠優秀就能進去的。它需要機遇，更需要……引路人。”

引路人？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成為那個“引路人”嗎？

林薇薇的心跳加速。周慕安的話語像裹著蜜糖的毒藥，充滿了誘惑，卻也處處是陷阱。他似乎在向她伸出橄欖枝，承諾帶她進入那個她渴望觸及的核心圈子，但代價是什麼？是徹底的依附和效忠嗎？

她不能答應，至少現在不能。她不能讓自己剛剛積累的一點點獨立資本，輕易地交到別人手上。

“周先生說的是。”林薇薇垂下眼簾，避開他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機遇可遇不可求。我們還是先專注於當下吧。”

周慕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又化為更深的興趣。他靠回沙發背，笑了笑：“也好。年輕人有點耐心是好事。那麼，我們就先期待最終的結果吧。”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剛才那位工作人員推門進來，恭敬地說道：“周先生，林小姐，評審結果已經出來了，即將宣佈。請林小姐盡快回到會場。”

“快回去吧。”周慕安對林薇薇點點頭，笑容和煦，“別錯過了屬於你們的時刻。”

林薇薇站起身，向周慕安微微鞠躬告辭，跟著工作人員快步離開。

走出那間充滿壓迫感的會客室，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與周慕安的短短幾分鐘對話，其凶險和耗神程度，絲毫不亞於剛才在舞台上的激烈答辯。

他到底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僅僅是一個有潛力的、可供投資和培養的對象？還是與顧衍琛較勁的一枚棋子？或者……與那個“消失”的劉志成有關？

她甩甩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強壓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必須先面對最終的結果。

當她回到候場區時，所有團隊都已經重新集合在舞台上，主持人正拿著最終的結果信封。

看到林薇薇回來，秦悅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林薇薇微微搖頭，示意沒事。她的目光快速掃過二樓那個包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顧衍琛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現在，我宣佈，本屆興辰資本創業大賽的最終結果——”主持人故意拉長了聲音，製造著懸念。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名——‘靈犀生物’團隊！” 台下響起掌聲。一支團隊興奮地歡呼起來。

“第二名——‘深藍探索’團隊！” 又一陣掌聲和祝賀聲。

只剩下第一名了。林薇薇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趙銳緊張地握紧了拳頭，沈思涵閉上了眼睛，秦悅也屏住了呼吸。

主持人深吸一口氣，大聲宣佈：“獲得本屆興辰資本創業大賽總冠軍的是——‘鏈析’團隊！恭喜他們！”

“轟——！”巨大的喜悦和難以置信的狂潮瞬間將林薇薇四人淹沒！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閃光燈亮成一片！

趙銳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旁邊的沈思涵，沈思涵尖叫著，眼淚都流了出來。秦悅也終於露出了釋然而燦爛的笑容，用力地鼓著掌。

林薇薇站在原地，大腦有瞬間的空白。贏了？他們真的贏了？憑藉著自己的努力，在那樣艱難的條件下，他們真的戰勝了所有強大的對手，拿到了冠軍？

巨大的喜悦衝擊著她，讓她幾乎站立不穩。但下一秒，周慕安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和顧衍琛冰冷的身影又浮現在腦海。

這份勝利，真的完全屬於他們嗎？背後是否有看不見的手在推動或平衡？

這份榮耀的背後，是否早已標好了價格？

無論如何，聚光燈已經打在了他們身上。興辰資本的合夥人走上台，為他們頒發獎盃和證書，並當場宣佈將為“鏈析”項目提供一筆數額可觀的天使投資，以及後續的孵化資源支持。

這意味著，他們的項目不再只是紙上談兵，而是真正獲得了邁向市場的門票和動力！

在無數鏡頭和祝賀聲中，林薇薇接過了沉甸甸的獎盃。冰涼的觸感讓她沸騰的血液稍微冷靜了一些。

她舉起獎盃，面對台下的歡呼和人群，露出了得體而自信的笑容。

這一刻，她站在了光環之下，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光環的周圍，是更深、更暗的陰影。資本的青睞如同雙刃劍，既能助她騰飛，也能將她割傷。

比賽結束了。但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

她拿到了進入下一個賽場的門票。而那個賽場的規則，遠比今天更加複雜和凶險。

頒獎儀式結束後，是媒體採訪和自由交流的時間。許多投資人、企業代表紛紛上前與他們交換聯繫方式，表達合作意向。林薇薇作為團隊核心，應接不暇。

在她好不容易得到一絲空隙，準備去拿杯水時，一個興辰資本的工作人員再次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純白色信封。

“林小姐，有人委託我將這個交給您。”工作人員低聲說完，便迅速離開。

林薇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捏了捏信封，裡面似乎是一張卡片之類的東西。

她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背對著人群，拆開了信封。

裡面只有一張純黑色的卡片，質感極佳。卡片上沒有任何稱呼和落款，只有一行用銀色箔片壓印出的、冰冷而鋒利的字跡：

「表現尚可。別忘了自己的位置。遊戲，才剛剛開始。」

沒有署名。

但林薇薇幾乎瞬間就確定了這張卡片來自誰。

顧衍琛。

他果然看到了全部。這句“表現尚可”與其說是誇獎，不如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評價。而“別忘了自己的位置”和“遊戲才剛剛開始”，則是再次的警告和宣示。

他是在告訴她，即使她贏得了比賽，獲得了資本的關注，在他眼中，她依然只是那個需要認清位置的“棋子”，而真正的、危險的“遊戲”，現在才正式開局。

林薇薇緊緊捏著那張冰冷的卡片，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窗外，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閃爍，勾勒出一個充滿機會與陷阱的巨大迷宮。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喧囂的人群，望向窗外遼闊而深邃的夜空。

然後，她緩緩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嘴角勾起了一絲極淡、卻無比堅定的弧度。

是啊，遊戲才剛剛開始。

她會牢牢記住自己的位置——一個一無所有、只能依靠自己的攀登者。

她也會好好學習這個遊戲的規則，直到有一天，她不再只是棋子。

她將那張黑色卡片仔細地收進包裡的最內層，然後轉過身，臉上重新掛起優雅而從容的微笑，主動走向那些正在等待與她交談的投資人和潛在合作者。

燈光下，她的身影挺拔而清晰，彷彿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所有未知的挑戰和那即將到來的、更加洶湧的暗流。

風暴中心的入口，已經為她打開。而她，決定主動走入其中。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