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只剩零星几点灯火,与清冷的月光遥相呼应。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将房间一角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真源合上看到一半的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起身去洗漱,身侧传来一阵细微而压抑的窸窣声。
他立刻转过头。阿黎蜷缩在沙发另一头,身上盖着柔软的绒毯,眉头微微蹙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上,脸色在暖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真源的心轻轻一揪。他放下书,靠过去,低声问:“不舒服?”
阿黎睁开眼,眼神有些恹恹的,带着点难受的水汽。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微:“……有点疼。”
真源立刻明白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总会比平时更畏寒,更容易感到不适,像是身体里某种隐秘的潮汐在提醒着过往的消耗与脆弱。
“等着。”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走向厨房。
厨房的灯亮起,打破了客厅的静谧。他先是烧上一壶水,然后熟练地打开橱柜,找出那个装着老红糖的密封罐和一块老姜。红糖结着硬块,他用小勺耐心地敲下几块;老姜洗净,甚至没去皮——他记得哪里看过姜皮更驱寒——直接用刀背拍散,再切成粗粒。
水很快沸腾,白色的水汽顶开壶盖,发出呜呜的声响。真源将红糖块和姜粒放入一个干净的白瓷杯里,提起水壶,滚烫的开水冲泻而下,深褐色的糖块迅速瓦解融化,姜粒在水中翻滚,辛辣温暖的气息瞬间被激发出来,混合着红糖特有的、带着微焦感的甜香,在安静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他用小勺慢慢搅动着,让糖充分融化,也让姜味更好地释放。滚烫的液体在杯中旋转,泛起细小的泡沫。
他没有立刻端出去,而是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让水温降一降。他知道她怕烫。直到杯壁的温度变得可以手握,他才小心地捧着那杯深琥珀色、散发着热气的红糖姜茶走回客厅。
阿黎依旧蜷在那里,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眼。壁灯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慢点喝,还有点烫。”真源在她身边坐下,将温热的瓷杯递到她手里。
阿黎伸出双手接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指,带来细微的战栗。她将杯子捧到面前,氤氲的热气立刻扑上她的脸颊,让她苍白的皮肤染上一点湿润的暖意。她低下头,小口地吹着气,然后试探着呷了一小口。
温热、辛辣又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进胃里,那团隐隐作痛的寒意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些。她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像只被顺毛抚摸的猫,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好点吗?”真源问,目光没有离开她。
“嗯,”阿黎点点头,又喝了一小口,被那姜的辣意刺激得微微眯起眼,“好辣,但是……很暖和。”
真源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鼻尖,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伸出手,将她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无意间掠过她的耳廓,冰凉一片。
他皱了皱眉,很自然地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在她那只没有拿杯子的、放在毯子外的手上,轻轻握住,试图将那点冰凉焐热。
阿黎没有动,任由他握着,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杯滚烫的糖水。客厅里异常安静,只有她轻微的吞咽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空气里弥漫着红糖姜茶温暖辛甜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声流淌的、细密的关怀。
喝到一半,阿黎的速度慢了下来,额角甚至沁出了一些细小的汗珠。真源接过她手里还剩小半杯的茶,放在茶几上。
“出汗了就好,”他低声说,抽了张纸巾,轻轻替她擦掉额角的汗,“剩下的等会儿再喝。”
阿黎顺从地点头,身体软软地靠进沙发里,似乎那杯糖水抽走了她最后一点力气,也驱散了大部分不适。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朦胧,带着饱足后的困倦。
真源拉过绒毯,将她整个人裹得更严实些,只露出一张小小的、泛着红晕的脸。他在她身边坐下,让她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睡吧,”他低声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极轻地梳理着她脑后的长发,“我在这儿。”
阿黎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在那温暖甜蜜的气息和令人安心的陪伴中,腹部的隐痛似乎彻底远去。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抓着真源衣角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真源没有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
茶几上,那杯喝剩的红糖姜茶不再冒出滚烫的热气,但杯身依旧残留着温暖的余温。深琥珀色的液体里,沉淀着几粒姜蓉,像沉入水底的细小星辰。
在这寂静的深夜,一杯普普通通的红糖水,似乎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诉说——
我知你冷暖,我懂你痛楚。
我会在你需要时,为你煮一杯糖水,守一个长夜。
我的阿黎。
愿你今夜好眠,再无寒痛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