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根之警告
气味率先袭来。
那是种混杂着千年泥土腥气、腐朽卷轴与某种不知名药液的冰冷味道,常年弥漫在木叶最深的地下。空气湿冷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水,顺着气管一路冻结至肺叶。
森川堇单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头颅低垂。视线所及只有地面粗糙的纹理和自身被拉长的黑影。正前方,志村团藏的身影大半陷在黑暗里,唯有他手边那根木质拐杖的金属包头偶尔反射一丝幽光。
咚。
拐杖叩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荡开,一声接一声,规律得令人心慌。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她的脊椎上,压缩着她的姿态,提醒着她无处不在的掌控。即便她已披上暗部的马甲,这只无形的手依旧能轻易穿透层层壁垒,攥住她的心脏。
“近期任务,完成尚可。”团藏的声音从阴影深处缓慢淌出,沙哑得像粗粝的石块相互摩擦,听不出半分情绪,“暗部的散漫,看来未曾侵蚀你的效率。”
“不敢懈怠。”堇的声音透过乌鸦面具传出,被滤得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涟漪。这是她多年训练的本能——将一切鲜活的情感压榨殆尽,只留下绝对服从的空壳。
短暂的沉默陡然降临,并非真空,而是被某种更具重量的压力填满,挤压着每一寸空气。
“但是,”团藏的话锋毫无预兆地转折,冰冷锐利如猝然出鞘的薄刃,“你的警惕性,似乎掺入了杂质。”
堇的心脏猛地向下一坠,砸在胸腔底部。但她肩背的线条未有分毫变动,连呼吸的频率都维持着刻板的稳定。
“属下愚钝,请大人明示。”
“愚钝?”团藏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却比任何呵斥都令人胆寒,“宇智波一族的人,何时变得如此引人探究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她的心脏,五指收拢,几乎掐断她的呼吸。他知道了?怎么可能?每一次相遇都看似偶然,每一次交谈都控制在最低限度,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将所有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
“属下的职责是守护木叶,监视一切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她强迫声带振动,吐出训练了千百次的、最公式化的答案,“宇智波一族,实力强大,血继限界特殊,始终在重点监察范围之内。”
“哦?仅是例行监察?”团藏的声音里渗入一丝极其轻微的嘲讽,像毒蛇吐信,“那么,告诉我,你对宇智波止水,‘监察’出了何种结论?”
“宇智波止水”这个名字,被他以一种独特的、近乎玩味的冰冷质感缓慢念出,如同判决书上的最终宣判。堇感到自己血液奔流的速度骤然减缓,几近冻结。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言语都枯死在喉间。任何对止水的评价——无论是关于他快得诡异的身手,还是那双总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亦或是他谈及村子时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在此刻此地,都将是引火烧身的致命破绽。
“哼。”团藏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失语,也并不真的期待答案。“天才?阳光?对村子的热爱?肤浅的表象,包裹着最危险的内核。宇智波的本质,是极端的爱所孕育出的、必然的憎恨与疯狂。他们的写轮眼,生来便承载着诅咒,看得越远,陷得越深。”
拐杖的金属包头重重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不要被虚假的光亮迷惑了双眼,堇。”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裹挟着地底深处的寒意,“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你来自何处。更别忘了……”他刻意停顿,让那未尽的含义像冰锥般悬于她的头顶,“你是因何缘故,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木叶的根基需要埋藏于黑暗中的养分,而你的归宿,从来就不在阳光之下。”
“靠近宇智波,尤其是那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止水,对你,对他,”他加重了这两个代词,仿佛在掂量其分量,“都不会有任何益处。只会招致无法控制的麻烦……与彻骨的痛苦。”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充满了某种黑暗的预言意味。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鸦’,是木叶的影子,是‘根’延伸出的触角。多余的视线和不应有的心思,只会成为你最致命的弱点。而弱点……”他冰冷的独眼似乎穿透了阴影,钉死在她身上,“是需要被彻底铲除的。”
森川堇僵硬地跪在原地,指尖冰凉刺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团藏的话语并非简单的警告,而是一把冰冷沉重的锥子,毫不留情地凿碎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凭借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悸动、小心翼翼构建起来的脆弱幻梦。
他赤裸裸地、残忍地,将她竭力想要掩埋的不堪过去、无法挣脱的黑暗烙印,全部血淋淋地撕开,摊放在这冰冷的地底。
是的,她是森川堇,是家族覆灭后残留的孤魂,是双手迟早要沾染更多血腥的暗部工具,是根部培育出的、无法见光的残渣。
而他是宇智波止水,是沐浴在众人期待目光下的真正天才,是根系庞大、枝繁叶茂的宇智波一族的明日之光,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存在。
云泥之别,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
那份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细微的悸动,在此刻被这残酷的现实对照和冰冷的威胁彻底映照得如此可笑、如此荒唐、如此……危险。
“……是。”漫长的死寂后,她终于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一个干涩至极、失去所有水分的音节。“属下……明白。”
“很好。”团藏的声音里似乎渗入一丝极淡的满意,如同施舍。“下去吧。牢记今日的每一句话。”
森川堇依言起身,行礼,转身。每一步都迈得极其平稳,却又像踩在锋利的冰刃之上,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附骨之疽,紧紧黏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彻底走出幽深的地下回廊,重新感受到地表流动的空气,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压依旧盘旋不去,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她抬头,那光线落在乌鸦面具上,却再也无法渗透进去,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团藏的警告在她脑内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刺入掌心,试图用这清晰的刺痛来镇压内心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波澜。
必须停止。
必须切断。
必须遗忘。
那道阳光,那般温暖,从未属于她,也永不可能属于她。
那刚刚萌生、尚未见天日的细微渴望,被毫不留情地彻底碾碎,只留下更深沉的、凝固的黑暗与绝望。乌鸦面具之下,她的表情一点点重新冻结,封存起所有波动,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冰冷,都要坚硬。
仿佛那短暂的心弦颤动,那片刻的目光流连,都只是一场不该发生、也从未发生过的荒唐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