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州市的六月，长江支流的水汽裹着闷热的风，往人骨头缝里钻。市纪委监委第三纪检监察室的办公室里，李建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匿名举报信，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举报信不长，却字字扎眼，直指市城投集团借“新城安居工程”虚报预算、偷换材料，涉案金额可能过亿，末尾还留了句“张副总知道太多，怕是要出事”。
“张副总”，指的是城投集团副总张卫国。李建国对这个人有印象，去年全市“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总结会上，张卫国还作为企业代表发过言，拿着发言稿念“以百姓安居为初心，把工程建成经得起检验的良心项目”，当时台下掌声雷动，现在想来，那掌声像极了讽刺。
“主任，这举报信没署名没附件，会不会是假的？”刚入职的科员小林凑过来，语气里带着犹豫。城投集团是昌州的“重点企业”，负责的安居工程是市里的“民生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敢轻易下判断。
李建国没说话，把举报信打印出来，反复看那行“张副总知道太多”。他从警二十年，后来转做纪检监察，对这种“预警式”的举报格外敏感——往往越模糊，越藏着真东西。“先查张卫国的履历，还有安居工程的招标记录，别声张。”他把打印纸折好塞进抽屉，抬头时，窗外的天暗了下来，乌云压在长江上空，像要把江面盖严实。
这晚，李建国没回家，在办公室对着安居工程的图纸看了半宿。图纸上标注的“承重墙标号C30”“防水材料国标GB/T18244”，和举报信里说的“用C25充数”“劣质防水”对得上号。他刚想给市纪委书记周正明打个电话汇报，手机却先响了，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老战友赵刚。
“建国，你得过来一趟，长江支流发现一具浮尸，身份初步确认——张卫国。”
李建国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宣传海报贴在墙上，红色的字体在昏暗里晃得人眼晕。
赶到江边时，天刚蒙蒙亮。警戒线拉了一圈，法医正在尸体旁做初步检查，赵刚站在警戒线外，脸色凝重。看到李建国过来，他递了根烟，压低声音说：“初步判断是意外溺亡，失足掉下去的，身上没明显外伤。但……”
他顿了顿，从证物袋里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李建国：“在他上衣口袋里发现的，像是会议纪要的一角。”
李建国接过证物袋，指尖隔着塑料袋摸那纸张的纹路。纸上印着熟悉的标题——“昌州市城投集团‘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专题学习暨安居工程推进会议纪要”，标题旁边，有人用红笔潦草地画了个圈，还写了四个字：“走个过场”。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耐烦的轻蔑，像是在嘲笑这八个字的分量。
他再往下看，纸张边缘被水浸得发皱，隐约能看清“1500万”的字样，后面跟着个模糊的“转”字，再往下就被撕掉了。
“意外？”李建国捏着证物袋，指节泛白，“他口袋里装着写着‘走个过场’的会议纪要，还有‘1500万’的痕迹，你觉得是意外？”
赵刚叹了口气，往江边瞥了一眼：“现场没打斗痕迹，也没目击者，而且他最近确实情绪不好，城投内部有人说，他跟高明远闹了矛盾——就是城投的总经理高明远，你知道的，孙浩副市长的老部下。”
孙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去年主题教育总结会上，就是他给张卫国颁的“初心标兵”奖状，还拍着张卫国的肩膀说“好好干，别辜负百姓的期待”。
李建国没接话，走到江边蹲下。江水浑浊，带着泥沙的腥味，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像是在诉说什么。他想起举报信里的“张副总知道太多”，想起那张写着“走个过场”的会议纪要，想起“1500万”的字迹——这哪里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怕张卫国把“走个过场”背后的猫腻说出去，先下了手。
“赵刚，”李建国站起身，声音沉得像江边的石头，“这案子，不能按意外结。你那边再查，重点查他死前跟谁见过面，手机通话记录、转账记录，全调出来。我这边也盯着，从安居工程的资金流入手，看看这‘1500万’是怎么回事。”
赵刚点点头：“我知道，这案子不简单。你也小心点，高明远和孙浩那边，不好惹。”
李建国没说话，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城投集团大楼。晨光里，大楼顶端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霓虹灯牌还没熄灭，红色的光映在江面上，随着水波晃荡，像一团虚浮的幻影。他想起张卫国在主题教育会上的发言，想起那张写着“走个过场”的会议纪要——有些人，把党的初心当口号，当遮羞布，当糊弄百姓的工具，甚至当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纸。
“把初心当放屁的人，迟早会栽。”李建国在心里默念，把证物袋递给身边的小林，“收好，这是第一个证据。从今天起，咱们的调查，正式开始。”
小林接过证物袋，看着纸上“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标题和“走个过场”的批注，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抬头时，李建国已经转身往回走，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坚定得像江边的老槐树，迎着风，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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