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外的世界车水马龙,喧嚣鼎沸。而废弃报刊亭后的阴影里,只剩下死一样的沉寂和电动车电量耗尽时最后那声无力的“嘀”声。
池正宵坐在车上,没动。滚烫的豆浆滑过喉咙,留下一种虚假的暖意,很快就被腹肋间那把铁的冰冷压了下去。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滴在沾满灰尘的车把手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不是累,是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他们像一张网,悄无声息地撒下来,而他这条本以为早已脱钩的鱼,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网绳勒得生疼。
监视,跟踪,试探。送上不能拒绝的饵,却又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你仍在笼中,只是换了个更大的笼子。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杯廉价的豆浆,塑料杯壁被捏得微微变形。
突然,他手臂肌肉一绷,猛地将剩下的半杯豆浆连同杯子,狠狠砸向对面的砖墙!
“啪!”
白色的浆液四溅开来,污浊了斑驳的墙面,塑料杯弹落在地,滚了几圈,停在积水洼里。
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肩膀起伏着,眼底有赤红的血丝蔓延开来,那是一种困兽般的暴怒和焦躁。
父亲的脸在眼前晃动,带着硝烟和血污,还有那句他很多年后才在绝密报告里看到的话:“……确保‘种子’安全,不惜一切代价……”
种子?什么种子?那份藏在毒枭老巢里的档案,会有答案吗?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更致命的陷阱?
他不能失控。
绝对不能。
呼吸,一点点被强行压回深处。攥紧的拳头,指节根根泛白,然后又一点点松开。眼底的赤红缓缓褪去,重新凝结成更深的、望不见底的寒冰。
他需要电。需要让这该死的车动起来。
池正宵抬起头,目光扫视着这条肮脏的后巷。垃圾桶、废弃的家具、湿漉漉的不知名污渍……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巷子深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外墙上。一个锈迹斑斑的电表箱挂在那里,表箱的门锁似乎坏了,虚掩着,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电线。
又看了一眼自己彻底哑火的电动车。
没有任何犹豫。他下车,从后备箱里翻出一段用旧了的电源线,剥开两端的胶皮,露出里面的铜丝。动作熟练得像是在部队里保养自己的枪械。
他推着彻底没电的电动车,走向那个电表箱。车轮碾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声音。巷口偶尔有人经过,但没人留意这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打开虚掩的电表箱门,一股焦糊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电线杂乱,电表嗡嗡作响。他眯着眼,快速分辨着零火地线。
然后,他将电源线的一端,精准地搭接在入户线的火线和零线上。另一端,扯向自己的电动车电瓶接口。
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布置一个简易的爆炸装置,而不是在偷电。
搭上线的那一刻,电瓶充电指示灯猛地跳起了微弱的红光。
他就站在那儿,背靠着斑驳潮湿的墙壁,一手虚扶着那根危险的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巷口。阳光从他头顶斜上方掠过,切割出明暗交界线,将他一半身子暴露在光下,另一半沉在浓郁的阴影里。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透着一股子刀锋般的冷硬和漠然。
他在违法。为了几度电,为了能让这辆破车继续跑下去。
像个真正的、挣扎在泥潭里的底层小民。
可那双监视着街道的眼睛,那副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身体姿态,还有裤腰上那把沉重冰冷的杀器,无一不在无声地撕裂着这层可怜的伪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瓶上的红灯微弱却持续地亮着。
远处似乎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池正宵的身体瞬间绷紧,搭着电线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神锐利地投向巷口。
警笛声又逐渐远去,不是冲这边来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些,重新靠回墙上。额角的汗再次渗出,顺着冷硬的线条滑落。
偷来的电,一点点注入枯竭的电瓶。
也像是在注入这具即将重新投入血腥战场的躯体。
阴影里,他像一尊沉默的、沾满了污秽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