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堰桥仓库钥匙的头两个星期,邱莹莹像一头绷紧到极致的猎豹,每一个感官都放大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波动。
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工作间隙,利用各种渠道刷新堰桥那边的新闻、政府公告栏、甚至本地论坛的闲聊版块。任何一个相关的词条都能让她心跳漏跳一拍。晚上回到出租屋,她不再专注于书本,而是对着地图和那些拍回来的照片反复推演,计算着规划道路建成后可能带来的车流量、人流量,评估着仓库最适合改造的方向——小型物流集散点?低成本创意工坊?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停车场?
焦虑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尤其在计算着每个月的利息和三个月后需要偿还的本金时,胃部会习惯性地抽搐。她吃得越来越少,睡眠很浅,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她惊醒。
但她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在公司,她依旧是那个效率奇高、情绪稳定的邱莹莹。在2202,她以CPA考后需要调整和准备综合阶段为由,减少了和樊胜美、关雎尔的闲聊,更多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曲筱绡似乎消停了些,没再刻意打探,但偶尔在楼道遇见,那双精明的眼睛还是会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好奇。
时间一天天过去,堰桥那边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规划动工的明确迹象。邱莹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开始做最坏的打算,甚至偷偷浏览起招聘网站上薪资更高的职位,思考着如果失败,如何最快地攒钱还债。
就在还款期临近一个月,焦虑几乎达到顶峰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政府动工通知,而是一则不起眼的、刊登在当地晚报角落里的招标公告。
【堰桥区域老旧厂区环境综合整治与微型消防站建设招标通知】
标题枯燥无比,但邱莹莹却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引得旁边工位的Linda侧目。
她强迫自己坐下,深吸一口气,仔细阅读那短短的几百字。公告提到,为提升城市安全面貌,拟对堰桥等几个老工业区进行环境清理、违章建筑拆除,并选取合适点位建设微型消防站。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环境整治!消防站建设!这意味着政府终于要将目光投向这片被遗忘的角落了!虽然还不是她期盼的道路规划,但这无疑是极其强烈的信号!而且,消防站的选址必然要求交通相对便利,这几乎印证了她对那片区域位置的判断!
她几乎能听到脑海中碎石滚落、迷雾被拨开的声音。
强压下激动,她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联系中介,而是根据招标公告上留下的联系电话,直接以“潜在投资者”的身份,咨询了环境整治的具体范围和消防站的初步选址意向。
对方的回复很官方,但也透露了几个备选点位。邱莹莹租下的那个仓库,恰好紧邻其中一个备选点!
挂了电话,她手指微微颤抖。还不够,她需要更确切的消息。
她想起了之前借款时那个难缠的中间人。那人既然能做这行,三教九流的信息渠道必然不少。她咬咬牙,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是恳求,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隐含着一丝“我有内幕”的笃定。
“王先生,堰桥那边的消息,你听说了吗?”她开门见山。
对方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消息?”
“环境整治,消防站落户。招标公告已经出来了。”邱莹莹语气平淡,却扔出一个炸弹,“我那块地方,正好在核心区边上。现在,有兴趣的人好像突然多起来了。”
她这是在虚张声势,赌对方信息滞后,也赌人性中的跟风心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语气果然变了,带上了几分热络和试探:“哎呀,邱小姐消息灵通啊!我就说你看中的地方不会差!怎么,有什么打算?”
“打算倒是有一点。”邱莹莹顺势而下,语气依旧冷静,“不过资金还是有点紧。王先生,你看之前的借款,利息是不是能再商量一下?或者,延长一下还款期?等我这边找到合适的下家,周转开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她这是在利用新出现的利好,反过来挤压对方的利润空间,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对方果然犹豫了。他显然也去快速核实了招标公告的真实性,态度变得更加暧昧:“这个……邱小姐,规矩是规矩……不过嘛,事在人为。如果你那边真有眉目了,利息嘛,好说,好说……”
一番讨价还价,对方最终勉强同意,如果一个月内邱莹莹能证明她那仓库“价值显著提升”(比如收到具备约束力的租赁意向书),利息可以酌情减免部分,还款期也可适当宽限。
挂了电话,邱莹莹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一场心理战,她勉强占了上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现在,她必须在一个月内,让仓库的价值“显性化”。
她再次翻出那些中介的电话,但这次,她不再广撒网。她精准地联系了之前表示过兴趣、并且实力较强的几家——一家小型物流公司,一家正在寻找低成本排练场的戏剧工作室,还有一家想做工业风体验店的文化公司。
她的说辞也变了。不再仅仅是描述仓库本身,而是重点强调“堰桥区域即将迎来政府环境综合整治”、“微型消防站落户在即,安全与交通将有保障”、“提前布局价值洼地”这些新概念。
她将那份自己做的投资报告稍作修改,加入了招标公告的截图和分析,显得更加权威。
果然,利益驱动是最好的催化剂。消息放出后,询问的电话明显增多。那家小型物流公司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老板甚至亲自又去实地看了一次。
谈判过程依旧艰难。对方拼命压价,试图在规划完全明朗前以最低成本入场。
邱莹莹寸土不让。她清楚自己手里握着的筹码虽然还不扎实,但方向已经正确。她冷静地分析区位优势,描绘规划落地后的前景,甚至暗示还有其他竞争者感兴趣。
“价格就是这个价格。一年租约,押三付一。现在签,您抢的是时间差。等到推土机真的开进来,就不是这个价了。”她的话术越来越娴熟。
最终,在还款期截止前十天,那家物流公司败给了对未来的预期,与邱莹莹签订了正式租赁合同,租金比她租入时翻了一点五倍,并且如她所要求的那样,押三付一。
当第一笔租金和押金打入账户时,邱莹莹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数字,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根紧绷了整整两个多月的弦,终于可以稍微松弛一下。
她立刻联系了借款中间人,出示了租赁合同,支付了减免后利息和第一期本金。对方看到白纸黑字的合同,态度彻底转变,连连表示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危机暂时解除。
邱莹莹站在堰桥仓库前,看着物流公司的工人开始进场测量规划。远处,似乎已经有政府的车辆在周边勘察地形。
她赌赢了。又一次。
这一次,赢得更加惊险,也更加淋漓尽致。
她没有欢呼,只是默默计算着这笔交易带来的净收益,以及偿还所有借款后,自己账户里最终能剩下的、真正属于她的第一笔“资本”。
数字比她最初预想的要少,但更加扎实、干净。
她抬起头,看向上海的方向。都市的轮廓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悬崖边的舞步,惊心动魄,但她跳完了。
而且,她开始享受这种游走在风险边缘、将未来掌控于自己手中的感觉。
舞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