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尔的匿名写作事业并未因职场的胜利而停滞,反而进入了更成熟的阶段。她的口碑在小众圈子里持续发酵,约稿的层次和报酬也水涨船高。她不再需要去平台抢单,更多的是熟客介绍和慕名而来的邀请。
她开始有意识地筛选项目。那些仅仅是为了炒高股价而做的吹捧式报告,她一概回绝。她更倾向于接那些需要深度行业洞察、能真正影响投资决策的硬核分析,或是帮助初创公司厘清战略方向的咨询。她的匿名ID,成了“深度”和“诚信”的代名词。
收入的渠道也更加多元化。除了单次的项目费,开始有机构希望与她签订长期独家顾问合约,也有投资公司希望她能提供定期的高质量行业通讯。她谨慎地评估着每一个机会,像打理一个精密仪器一样打理着自己的这份“秘密事业”。
财富继续稳健积累。她提前偿还了又一笔房贷,看着负债表上数字的减少,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对生活越来越强的掌控感。她甚至开始研究起小额的风险投资,用自己分析行业的眼光,试探性地投入了几个非常看好的早期科技项目。这一切,都在静默中高效进行。
这一切,像无声的扩音器,放大着樊胜美内心的失落。
关雎尔的存在,成了樊胜美生活中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她所有的挣扎与不堪。她报的课程学得异常吃力,年龄和早已定型的思维模式让她在吸收新知识时倍感挫折。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也常在薪资待遇上谈不拢。
她依然精于计算,但计算的内容是如何用最少的钱维持表面的光鲜,如何在下一次相亲时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印象。而关雎尔,计算的却是资产配置、投资回报率和行业趋势。
那种对比,尖锐而残酷。
有一次,樊胜美看中了一个轻奢品牌的包包,犹豫了整整一个月,最终还是没舍得买。几天后,她看到关雎尔背着一个通勤风格但质感极佳、价格不菲的设计师品牌托特包,随口问了一句:“关关,新买的包?很好看。”
关雎尔正低头回邮件,“嗯”了一声,头也没抬:“装电脑和资料方便,耐磨。”
那随意的态度,那种将四位数的包仅仅视为一件“耐磨工具”的理所当然,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樊胜美一下。她想起自己那个需要精心呵护、只在重要场合才拿出来的名牌包,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还有一次,房东突然通知要涨租金。樊胜美计算着本就拮据的工资,心情跌到谷底。她回到2202,听到邱莹莹正兴奋地跟关雎尔讨论买车位的事。
“关关,你小区车位真的那么划算吗?早知道我也让你帮我看看了!”
关雎尔笑了笑:“是还好,主要是买了方便,也算是个投资。”
“买房”、“买车”、“买车位”……这些樊胜美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东西,在关雎尔那里,却成了轻描淡写的“还好”、“方便”。这种巨大的落差,让樊胜美几乎喘不过气。她脸上笑着,附和着,心里却像被泡在一杯隔夜的冷咖啡里,又苦又涩。
樊胜美的嫉妒,不再是最初那种尖锐的、带着恶意的情绪,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焦虑和自我怀疑。
她看着关雎尔,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关雎尔,能走得这么快,这么稳?自己明明更漂亮,更懂人情世故,更努力地想在上海扎根,为什么却举步维艰?
她甚至产生过一丝阴暗的念头:关雎尔的钱,来路真的那么正吗?但很快她又自己否定了,关雎尔的性格和那份踏实,让她知道这想法多么可笑。这反而让她更难受——因为这意味着,关雎尔所拥有的一切,就是纯粹靠她自己的能力得来的。**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它彻底否定了樊胜美过去所依赖的生存哲学——美貌和人情世故才是女人最大的资本。**
关雎尔的存在,像一种无声的审判。审判着她的虚荣,她的逃避,她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找一个金龟婿的幻想。
有时,关雎尔会察觉到樊胜美的低落,会好心问她:“樊姐,最近工作找得顺利吗?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简历?”
这种善意,此刻在樊胜美听来,却像是一种施舍,让她更加无地自容。她只能勉强笑笑:“不用了关关,挺好的,你快忙你的。”
她躲开关雎尔,就像躲开一面照出她所有失败的镜子。
然而,人毕竟不是单一的情绪动物。在无尽的酸涩和嫉妒中,关雎尔这面镜子,也照出了一点别的。
樊胜美看到关雎尔是如何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的,看到她是如何对待工作的(即使那只是她的“主业”),看到她那可怕的专注和自律。她开始意识到,上海这座城市,或许还有另一套通关密码,一套她从未真正尝试去理解和掌握的密码——那就是绝对的专业能力和创造价值的本事。
一天深夜,樊胜美加班回来,看到关雎尔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下透出微光。她知道,关雎尔肯定不是在刷剧逛街,而是在工作、在学习、在经营她那神秘的“副业”。
那一刻,她站在漆黑的客厅里,望着那缕光,心里百感交集。有嫉妒,有羡慕,但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
她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看着那个只学了一半就扔下的线上课程界面,鼠标指针犹豫了很久很久。
关雎尔的成功像一座山,挡在樊胜美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让她感到压抑和绝望。但山的另一面,也预示着一种全新的、靠自身力量攀登上去的可能性。樊胜美正站在山脚下,仰望之余,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我,能不能也找一条路,爬上去看看?
这种复杂的心态,比单纯的嫉妒,更折磨人,也或许,更能催生出真正的改变。关雎尔的寂静轰鸣,终于在樊胜美的心湖里,搅动起了不甘沉沦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