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临界点

编辑的警告和黑子的攻击，像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关雎尔内心的焦灼，却也带来了另一种刺骨的寒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速度和质量的钢丝上寻找平衡。

她开始更精细地规划时间。午休不再码字，而是用来快速浏览读者评论（过滤掉纯粹的情绪发泄），记下有价值的建议和指出的漏洞。通勤路上不再构思新情节，而是反复推敲已有大纲的逻辑链。她甚至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描述性段落，将精力集中在剧情推动和人物塑造的关键节点上。

然而，长期透支的身体，却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周二上午，在华鑫办公室，她正对着电脑整理一份会议纪要。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突然，眼前的数据和文字开始扭曲、旋转，屏幕的光变得异常刺眼。

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伴随着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碰倒了手边的水杯。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显得格外突兀。

“关雎尔？你怎么了？”邻座的同事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关雎尔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没……没事……”她声音虚弱，试图站稳，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像自己的，“可能……有点低血糖……”

部门主管被惊动，皱着眉走过来。看到关雎尔那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以及地上狼藉的水渍和玻璃碎片，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主管的声音带着不悦。

“主管，关雎尔好像不舒服。”同事连忙解释。

主管打量了一下关雎尔，她眼下的乌青和过于苍白的脸色确实吓人。“不舒服就请假去医院看看，别硬撑。收拾一下，下午的会你不用参加了。”

语气里没有多少关切，更多的是对突发状况打乱工作节奏的不满。

关雎尔在同事的帮助下，勉强清理了地面，几乎是逃也似的请了假，离开了公司。

她没有去医院。她知道自己只是疲劳过度。回到欢乐颂2202，她反锁房门，甚至没力气换衣服，就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昏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才被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

是编辑柚子。

“关关！你在哪儿？今天怎么只更了一章？！还是短小章！”柚子的语气罕见地带着急切和不满，“数据刚起来，最忌讳断更和短小！读者已经在闹了！黑子又趁机带节奏！你到底怎么回事？”

关雎尔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睡过头了，完全忘了更新。

“对不起，柚子大大，我今天……身体很不舒服，刚醒……”她声音沙哑地解释。

“不舒服也不能断更啊！至少后台设个定时发布请假条吧？”柚子显然急了，“平台算法不等人！你这本书正在关键时期，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次懈怠，可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打水漂！”

编辑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上。委屈和压力再次汹涌而来。

“我真的……撑不住了……”这句话几乎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柚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关关，我知道你辛苦。但哪个大神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再坚持一下，稳住这个阶段，后面就会轻松很多。今晚能不能再补一章？哪怕短一点？”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关雎尔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她哪里想要什么王冠，她只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

“我……试试……”她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

挂了电话，她坐在床沿，久久没有动弹。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一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虚无感攫住了她。

她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钱？确实赚到了，可她却连好好享受这笔钱的时间都没有。梦想？她甚至不确定写这些快节奏的爽文是不是她的梦想。认同感？读者的赞美和恶毒的攻击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蒙上眼拉磨的驴，不停地转圈，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那个“一个亿”的目标，在极度的身心疲惫面前，变得虚幻而可笑。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下意识地划动着联系人列表。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声音。

手指在“爸爸妈妈”的选项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划过。她不能让他们担心。

邱莹莹的名字就在下面。她想起那碗温热的白粥，心里涌起一丝暖意，但随即想到两人之间尚未弥合的裂痕，以及邱莹莹藏不住话的性格，手指又犹豫了。

安迪？她足够成熟和理智，或许能给出冷静的建议。但她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倾诉如此沉重秘密的地步。

曲筱绡？算了，那只会是场灾难。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上——大学时期关系还不错的舍友，林洛。毕业后回了老家城市，联系渐少。

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视频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就在关雎尔准备挂断时，接通了。

屏幕亮起，出现一张熟悉却略显陌生的脸，背景是温馨的居家环境，似乎正在吃饭。

“关关？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找我视频！”林洛的声音带着惊喜和调侃，嘴角还沾着一点饭粒。

看着屏幕里那张红润、带着居家闲适气息的脸，再看看镜头里自己苍白憔悴、眼眶深陷的模样，关雎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洛洛……”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该怎么描述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怎么说清她此刻的崩溃和迷茫？

“哎？关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林洛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收敛了笑容，关切地问。

“没……就是有点累。”关雎尔勉强笑了笑，声音干涩，“你……吃饭呢？”

“是啊，跟我爸妈一起吃呢。今天我妈做了红烧肉，馋死你！”林洛笑着把镜头转向餐桌，一对和蔼的中年夫妻笑着朝镜头挥了挥手，桌上摆着家常却热气腾腾的饭菜。

那种平淡、温馨、充满烟火气的幸福，像一面镜子，狠狠照出了关雎尔此刻的孤独和狼狈。

她突然意识到，她和昔日的朋友，已经活在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的挣扎和痛苦，对方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甚至会觉得她矫情——毕竟，她看上去“混得不错”，在上海的大公司工作。

“真好……”关雎尔喃喃道，鼻子一阵发酸。

“你怎么样啊？在上海肯定更爽吧？天天逛商场吃大餐？什么时候回来聚聚啊？”林洛兴致勃勃地问。

“嗯……挺好的……就是忙……”关雎尔含糊地应着，仓促地找了个借口，“那个……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啊，下次聊。”

她几乎是从掐断了视频，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孤独而扭曲的脸。

巨大的失落和孤独如同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无声地流泪。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具体的压力或委屈，而是一种弥漫性的、对自身状态的彻底怀疑和绝望。

她拥有了曾经不敢想象的收入，却失去了睡眠、健康、朋友的陪伴，甚至快要失去自己。

这条用健康和孤独换来的捷径，真的值得吗？

她找不到答案。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气中微弱地回荡。

她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数据堆砌的虚幻王座，身后是不断追赶的期望与压力，而前方，是一片令人恐惧的迷雾。

临界点，到了。

欢乐颂关雎尔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