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
沉沉压在沧元界南部的村落上空
院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弱了下去
只剩稻花香裹着晚风往产房里钻
却没人有心思细嗅——那股子清甜里
早掺了女人压抑到极致的痛呼
像根细针
扎得门外男人心头发紧
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脚下松软的泥土被踩出深深的小坑
连远处此起彼伏的蛙鸣
都像是跟着揪着心
一声比一声急
突然
屋内的痛呼陡然拔高
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男人再也按捺不住
抬手就往门板上砸
声音里满是慌乱
“孩子还没出生吗？夫人怎么样！”
门内传来稳婆带着哭腔的回话
头巾上沾着汗湿的印子
“老爷，夫人她有些难产……这娃娃要是再不出来，先不说孩子，连夫人也会……”
后面的话没说完
可那未尽的意味像块巨石
狠狠砸在男人心上
他孤零零地立在门外
一身力气无处使
只能眼睁睁听着屋里的动静
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丈夫
却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候
什么也做不了
天快亮时
黎明终于撕开黑幕
第一缕光斜斜落在窗台上的茉莉花瓣上
带着露水的凉
就在这时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突然从里屋传出来
和窗外刚醒的鸟鸣撞在一起
像一颗裹着生机的种子
猝不及防扎进这个还沾着夜露的清晨
“生啦！老爷，是个公子！”
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跟着传来
男人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门
屋内
月色还没完全褪去
清辉透过窗纱洒进来
刚好落在襁褓上
像给刚出生的宝宝裹了层银亮的薄纱
院子里的夜来香不知何时悄悄开了
风带着淡香飘进房间
和宝宝轻轻的呼吸声缠在一起
连残留的夜色都变得软乎乎的
男人快步走到床边
紧握着女人苍白的手
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小嫣，辛苦你了。”
说完
他俯下身
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女人笑着看向他
眼睛弯成了月牙
里面盛着细碎的光
像落了星星
“阿蔺，有你在，我很幸福。”
他望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
“阿嫣，我爱你。”
三年后的傍晚
蝉鸣渐渐隐在暮色里
夕阳把院中的老槐树影子拉得长长的
像铺在院坝上的黑绒毯
槐树叶被染成金红色
风一吹
叶片沙沙响
偶尔有几片带着霞光的叶子飘下来
落在晒谷场的麦堆上
添了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
“鱼儿，慢点跑！一会摔了！”
年轻女子的声音追着风跑
二十岁出头的桉昕穿着浅绿襦裙
跟在一个三岁孩童身后
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被叫做鱼儿的男孩
生着一头极惹眼的白发
像落了满肩的初雪
在夕阳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
月青色的交领襦衫是轻薄的软罗
领口绣着暗纹云卷
袖口滚着一圈浅碧色锦边
走动时衣袂轻扬
竟有几分青竹遇风的清逸
他腰间系着同色玉带
带钩处悬着枚小巧的狐狸面具配饰
象牙白的料子雕出眼尾微挑的弧度
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模样
耳廓处还嵌着两粒细碎的青金石
面具下方坠着枚银铃
铃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
他迈步时
银铃便跟着轻轻晃动
“叮铃”
一声脆响
清越如溪涧流水
和他白发青衫的模样相映
既透着孩童的灵动
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神秘
“鱼儿，好好听桉昕姐姐的话。”
阿嫣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她穿着华丽的月白色织金云纹霞帔
领口绣着银线如意纹
衬得肌肤胜雪
发髻上那支银簪尤为惹眼
簪身是镂空的缠枝纹
嵌着几颗细碎的蓝宝石
簪梢挂着两枚薄如蝉翼的银铃
她抬手拂过鬓边碎发时
银铃随动作轻颤
发出细若蚊吟的脆响
像极了春日里檐下的风铃声
与她裙上绣着的玉兰纹相映
清雅中透着华贵
身旁的侍女小心搀扶着她
眼底藏着几分担忧
鱼儿听见娘亲的声音
立刻转过身往她身边跑
小小的身子扑进她怀里
用脸使劲蹭了蹭她的衣角
“娘亲！”
阿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又看向桉昕
“辛苦你了，桉昕。”
“没事的，夫人。”
桉昕鞠了一躬
指尖还沾着刚才追跑时蹭到的麦芒
“夫人这是找少爷有什么事吗？”
“是啊。”
阿嫣低头看着怀里的心头肉
不知想起了什么
眼中掠过一丝不被察觉的惆怅
风刚好吹过
卷起几片槐树叶
像是吹散了那点愁绪
她又恢复了温柔的笑意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陪他说说话。”
桉昕懂事地应了声
又鞠了一躬
便退了下去
屋内的铜镜擦得锃亮
映出阿嫣握着梳子的手
“鱼儿，娘亲帮你梳梳头。”
她轻声说
语气里满是温柔
鱼儿立刻屁噔屁噔跑过去
乖乖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上
脊背挺得笔直
“好啊，娘亲！”
阿嫣看着镜中的孩子
动作顿了一瞬
鱼儿的皮肤是冷润的瓷白
像浸过月光的玉石
透着清透的光泽
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冷白
却在鬓角处晕开一丝极浅的粉
他眉眼清疏
眼型是偏长的丹凤眼
眼尾微微下垂
中和了眼型的锐利
瞳孔是深褐色的
像盛着一潭静水深流
平时看人的时候
目光淡淡的
带着点疏离
可偶尔垂眸时
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又添了几分柔和
鼻梁高挺却不凌厉
鼻尖带着一点圆润的弧度
唇线清晰
唇色是极浅的粉
像初融的雪
连声音都像他的肤色一样
清润又温和
柔而不腻
活脱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娘亲，为什么男孩子要留这么长的头发呀？”
鱼儿盯着镜中自己垂到肩头的白发
小手忍不住摸了摸发尾
阿嫣拿起梳子
慢慢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
嘴角扬起笑意
“这是我们狐媚一族的规定。出生在狐媚族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要留长发，等长大后，留给心爱之人。”
“那娘亲的头发，留给爹爹了吗？”
鱼儿好奇地转头
发丝从梳子上滑过
带着淡淡的香气
“对啊。”
阿嫣的眼神软了下来
像是在回忆什么甜蜜的往事
“你爹爹啊，以前憨憨的，笨笨的。”
鱼儿歪着脑袋想了想
爹爹平时总是很严肃
做起事情来干净利索
有时候发起火来
连院子里的狗都不敢靠近
怎么跟娘亲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还想再问
却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突然
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阿嫣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猜猜我是谁？”
他还偷偷用另一只手跟鱼儿比划
让他别出声
鱼儿立刻捂住嘴巴
眼底满是狡黠
“阿蔺。”
阿嫣的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一下就猜中了
男人笑着松开手
摸了摸她的头
又看向鱼儿
“鱼儿，你先去找小探玩，爹爹和娘亲有话要说。”
“好耶！”
鱼儿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
一溜烟跑出了屋
可他没跑远
反而悄悄躲在门外
爹娘刚才的语气好奇怪
好像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他趴在门缝上
听见爹爹的声音传来
“阿嫣，我们还要瞒着鱼儿吗？”
“阿蔺，鱼儿太小了。”
阿嫣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等他再大一点，我们再告诉他吧。”
她拉着男人的手，语气坚定
门外的鱼儿皱起眉头
小手攥着衣角
哼
什么事情还要等他长大才能听
他也好想快点长大
好想知道爹娘的秘密
“鱼儿，小探没在家吗？”
突然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鱼儿吓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
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眼神有些闪躲
“啊……我刚刚回来，阿探哥哥他不在家。”
阿嫣和阿蔺从屋里走出来
一看他这个小习惯就知道
鱼儿在撒谎
可他们没有拆穿
只是相视一笑
摸了摸他的头
就在这时
一道粉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粉发男子身姿挺拔
笑容爽朗
“这就是南鱼吧？”
鱼儿看着眼前陌生的粉毛大哥哥
立刻躲到阿嫣身后
只探出一个小脑袋
眼神里满是警惕
“鱼儿胆子小，还请祖师见谅。”
阿嫣拉着鱼儿的小手
语气恭敬
“当然，我怎么会和小朋友较真呢？”
粉发祖师蹲下身子
张开手臂
笑着看向鱼儿
“过来，让祖师看看。”
阿嫣轻轻推了推鱼儿
示意他过去
鱼儿犹豫了一下
还是慢慢走向祖师
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祖师抱着鱼儿
眼神突然变得严肃
看向阿嫣和阿蔺
“我来这里，你们也清楚吧？”
“知道。”
阿嫣和阿蔺同时低下头
异口同声地回答
“两年后，我们老地方不见不散。”
祖师放下鱼儿
说完这句话
身影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仿佛从未出现过
鱼儿被夹在爹娘中间
一头雾水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什么准备？什么老地方
爹娘和那个粉毛祖师
到底在说什么呀
他抬头看向阿嫣和阿蔺
却发现他们的眼神里
藏着他看不懂的沉重
……2845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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