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恒回到司学府时，日头已经偏西。府内一如既往地宁静，只有书房窗前的竹影随风轻轻摇曳，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准备如往常般在晚膳前读一会儿书。

然而今日府中的气氛却有些微妙。仆从们看到他回来，眼神闪烁，行礼时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

“公子，您回来了。”老管家裴伯迎上前来，神色间有一丝不寻常的凝重。

盛恒微微颔首，温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伯迟疑片刻，终于低声禀报：“方才城主府传来消息...三公主她...今日在祈福仪式上，当众向玄虎城少君求亲，城主已经允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盛恒正要跨过门槛的脚步顿住了，白玉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手中的书卷。

“我知道。”良久，他才轻声应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这是好事。三公主终于找到了意中人。”

裴伯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可是城主还传话说...既然三公主另择良配，那与公子的婚约就此作废。”

婚约解除。

这四个字在盛恒耳边轻轻回荡，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他与陈露露的婚约，是自幼由已故的盛司学与城主定下的。那时花垣城与玄虎城关系紧张，城主为了拉拢在文官中极具威望的盛家，主动提出联姻。而盛司学也希望儿子将来能凭借这桩婚姻，在花垣城站稳脚跟。

多年来，这门亲事就像是套在盛恒身上的枷锁。陈露露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从未将他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而他，也早已习惯了在各类场合中，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那就是三公主不要的未婚夫”。

解脱了吗？应该是的。他本该感到轻松，感到释然。

但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我知道了。”盛恒最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抬步走进书房，“备水，我要沐浴。”

温水漫过肩头，盛恒闭上眼，试图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他记得小时候的陈露露，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那时的她虽然任性，却也活泼可爱，会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叫“恒哥哥”，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分给他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从老城主去世，现任城主继位后吧。新城主对露露极尽宠爱，几乎有求必应，渐渐地就把她宠成了如今这般骄纵的性子。

而他自己，则因为父亲的早逝，不得不早早担起家族重任。他刻苦读书，钻研琴棋书画，成为花垣城公认的第一才子，却始终摆脱不了“三公主未婚夫”这个名号。

水渐凉了。盛恒从浴桶中起身，换上一身素白常服，来到院中的亭子里坐下。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他取来古琴，信手拨动琴弦。淙淙琴音流淌而出，先是平和舒缓，渐渐转为迷茫困惑，最后竟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琴声戛然而止。

“公子今日的琴音，似乎心事重重。”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盛恒抬头，看见陈馨馨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一身淡蓝衣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二郡主。”他起身行礼，“不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

陈馨馨走进亭中，目光落在古琴上：“我路过府外，听见琴声，就忍不住进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公子。”

“郡主言重了。”盛恒示意她坐下，“郡主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今日发生那么大的事，陈馨馨此刻出现在这里，目的再明显不过。

果然，陈馨馨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来看看你...今日之事，我也不必多说了说了。”

盛恒垂下眼眸，语气平淡：“郡主指的是婚约解除之事？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真的吗？”陈馨馨注视着他，“可我看见，今日露露当众抢亲时，你的表情...很是复杂。”

盛恒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陈馨馨会注意到自己的反应，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我只是惊讶于三公主的大胆行事罢了。”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陈露露却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露露指着丁烁说要他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你。我在想，盛公子听到这样的话，该有多难堪。”

盛恒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说道：“难堪...早已是家常便饭。这些年来，我何尝不是花垣城中的一个笑柄？”

这话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苦涩，让陈馨馨不由得愣住。她从未听过盛恒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这对你不公平。露露她...从来就配不上你。”

盛恒摇摇头：“婚约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既然三公主心有所属，解除婚约对双方都好。”

“那你呢？”陈馨馨忍不住追问，“你可有心仪之人？”

亭中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晚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盛恒抬眼望向夜空，繁星倒映在他深邃的眸中，明明灭灭。

“我的心愿，从来都与婚姻无关。”他最终轻声说道，“我只希望花垣城能够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至于个人感情...”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陈馨馨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和孤独。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夜色已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盛恒起身相送：“郡主慢走。”

走到院门口，陈馨馨忽然转身，语气坚定：“盛恒，你值得更好的人。一定会有一个真正懂你、珍惜你的人出现。”

盛恒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承郡主吉言。”

送走陈馨馨，盛恒独自站在院中，久久没有动弹。

婚约解除，意味着他从此摆脱了“三公主未婚夫”的身份枷锁。他可以真正以自己的才学和能力，去实现抱负，去为花垣城的未来贡献力量。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可是为什么，当想到陈露露将要嫁给那个来自玄虎城的丁烁时，他的心中会涌起一丝不安？

那个丁烁，表面上温文有礼，眼神中却藏着锐利和野心。这样的人，真的会真心对待任性妄为的陈露露吗？

盛恒轻轻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无谓的担忧。陈露露的选择，已经与他无关了。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未婚夫，他只是裴恒——花垣城的司学之子，一个渴望为这座城池贡献心力的普通臣民。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盛恒转身走向书房，脚步坚定。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