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空气带着灰尘被阳光切开的质感,陈溯坐在飘窗上数第17次心跳时,指尖又透明了三分。玻璃映出他半虚半实的轮廓,左手腕骨处的皮肤正像被橡皮擦过似的,渐渐洇出雾状的白。
“第47小时,”他对着虚空开口,声音撞在墙上弹回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系统还没找到新的清除方案吗?”
茶几上的马克杯还留着半杯冷掉的速溶咖啡,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浅褐色的痕。那是他成为“冗余数据”前最后一次自主行为——昨天凌晨三点十七分,他习惯性地冲了杯咖啡,准备修改那份永远改不完的城市交通流量模型。
终端突然弹出的红色警告还烙印在视网膜上:【检测到异常数据流,主体编码:陈溯,匹配度73%,判定为冗余数据,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72小时】
他当时以为是熬夜太久产生的幻觉,直到第二天清晨发现自己的影子在日光下开始颤抖。
手机屏幕早就暗了,无论怎么按电源键都毫无反应。窗外的城市依旧运转,车流像被按了快进键的蚁群,楼下车库的自动栏杆每37秒起落一次,规律得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心跳。可这一切都隔着层磨砂玻璃似的,他能看见,却触不到——昨天下午他试图拉开窗帘时,手指径直穿过了布料纤维。
“冗余数据……”陈溯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喉结滚动时,脖颈处的皮肤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吓得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的瞬间,他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指骨正在变得透明,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
这时,走廊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不是那种拖沓的居家拖鞋声,而是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硬实响动,一步一步,敲在人心尖上。陈溯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窗帘后缩,可刚挪动半步,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他的公寓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木屑飞溅中,一群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鱼贯而入,动作利落得像训练有素的猎豹。他们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里举着泛着蓝光的数据枪,枪口稳稳地对准飘窗位置。
陈溯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见为首的那个女人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极其漂亮却毫无温度的脸。她的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落在他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陈溯,编号S-739冗余数据,”女人举起手腕上的银色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映得她瞳孔里一片蓝光,“系统判定,你的存在已干扰城市数据链稳定,现在执行清除程序。”
她的声音很清脆,却像冰锥一样扎进陈溯的耳朵。这个女人他认识,或者说,在这个由数据构成的城市里,没人不认识白舒洁——安全局最年轻的特勤主管,以铁腕处理过七次数据叛乱,据说她的终端权限比市长还高。
“我不是冗余数据!”陈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尽管它因为恐惧而发颤,“我有完整的人生轨迹,我在交通局工作了五年,我……”
“人生轨迹?”白舒洁冷笑一声,终端屏幕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那是陈溯从出生到昨天的所有数据记录,像一条闪烁的光带在空气中展开,“出生证明是复制的A-213市民模板,工作履历套用了已注销的工程师数据,就连你现在住的公寓,都是三个月前系统自动分配的临时数据节点。”
她向前走了两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陈溯的神经上。“你以为的真实,不过是系统运行时产生的错误缓存。就像电脑里那些没用的临时文件,留着只会拖慢速度。”
全息影像突然在中间断裂,后半段的光带像被剪刀剪断似的,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空气中。白舒洁的眼神更冷了:“看到了吗?你的数据链在昨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就已经断裂,现在的你,只是一段游离的错误代码。”
陈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昨天冲咖啡时,电脑屏幕突然弹出的错误提示,当时他以为是程序崩溃,现在想来,那根本是他自己的数据在瓦解。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窗框上,冰凉的玻璃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寒意,“我记得我小时候爬树摔断过胳膊,记得第一次失恋时喝了半瓶白酒,记得……”
“记忆也是数据的一部分,”白舒洁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错误代码会自动填充逻辑漏洞,让自己看起来‘合理’。但假的就是假的,系统不会允许错误无限繁殖。”
她说完,朝身后的特警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特警上前,手里拿着泛着银光的手铐——那不是普通的金属手铐,陈溯看见手铐表面流动着细密的数据流,显然是专门用来束缚数据体的工具。
冰冷的触感贴上手腕时,陈溯浑身一颤。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他能看见特警的手套穿过自己半透明的手臂,那种虚无感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等等!”陈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猛地睁大,“我昨天修改的交通模型!那个模型能预测下个月的连环车祸,如果我被清除,数据就会丢失,会有人死的!”
白舒洁的脚步顿了一下,终端屏幕快速闪过一串数据。几秒钟后,她抬眼看向陈溯,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系统已同步你的工作数据,清除程序继续。”
手铐“咔嗒”一声锁上的瞬间,陈溯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了绞肉机,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滚、碰撞。他看见自己第一次写出完整的程序时的狂喜,看见母亲临终前模糊的脸,看见白舒洁十年前还带着婴儿肥的笑容——等等,他怎么会有白舒洁小时候的记忆?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巨响,客厅的落地窗突然被人从外面撞碎!
钢化玻璃碎片像水晶雨一样飞溅,阳光瞬间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陈溯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像闪电般掠过。
那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的手里缠着一条猩红的绸缎,缎面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有生命般扭动着。
“白主管,抢别人的猎物,不太地道吧?”男人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像是经过了变声器处理,却莫名地让人觉得耳熟。
白舒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裴昭!你竟敢干扰系统执行公务!”
被称为裴昭的男人轻笑一声,没理会周围特警对准他的枪口,猩红绸缎突然像蛇一样窜出,精准地卷住陈溯的腰。陈溯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从特警手里拽了出去,身体腾空而起,撞进一个带着淡淡雪松味的怀抱。
“我的猎物,轮不到你们来清除。”裴昭低头看向怀里的陈溯,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指在陈溯肩头轻轻一按,陈溯感觉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肩头多了一个银币大小的印记,那印记泛着古老的花纹,像一枚烙印。
“这是……”陈溯刚想问什么,就被裴昭抱着撞碎另一扇窗户,跃出了公寓。
风声在耳边呼啸,陈溯看见白舒洁的怒吼和特警的数据枪光束从身后追来,而裴昭怀里的猩红绸缎突然展开,像一面巨大的披风,将他们裹进一片温暖的黑暗里。
失去意识前,陈溯最后听见的,是裴昭在他耳边低语的一句话,带着某种他听不懂的怅惘:“这次,可别再弄丢自己了……”
公寓里,白舒洁看着空荡荡的窗台,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变得紊乱,陈溯的编号后面,原本清晰的“冗余”二字,不知何时变成了闪烁的问号。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系统从未出过这样的错误,一个被判定清除的冗余数据,怎么会被裴昭这种级别的NPC抢走?更诡异的是,裴昭在陈溯身上留下的印记,分明是十年前就已封禁的“数据锚点”……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而那个关于冗余数据的秘密,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