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所谓的“安全屋”，位于城市最混乱的锈带区与码头交界处，一栋早已被遗弃的、散发着鱼腥味和机油恶臭的破旧仓库三楼。通往三楼的铁制外挂楼梯锈蚀得厉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阿丫打头阵，动作轻盈得像只猫，几下就窜了上去，警惕地推开一扇虚掩的、用木板胡乱钉过的铁皮门，琥珀色的眼睛迅速扫视内部，然后才回头打了个手势。

墨菲笑嘻嘻地对达芬妮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浮夸得像在邀请她参加一场上流酒会，尽管他本人穿着拼接的破烂衬衫，站在摇摇欲坠的楼梯上。

达芬妮没有看他。她抱着那本古老的皮册，一步一步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艾德里安紧随其后，冰蓝色的眼瞳始终锁定着墨菲，警惕未曾放松分毫。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也更……诡异。

空间被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堆得满满当当：残缺的古代雕像、锈蚀的齿轮零件、一箱箱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墙上挂满了各种地图和绘着怪异符号的图表、几个巨大的玻璃罐里甚至浸泡着某些难以名状的生物器官标本……这里不像安全屋，更像一个疯狂科学家兼拾荒者的巢穴。

唯一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中央，铺着一张颜色俗艳的波斯地毯，上面扔着几个脏兮兮的抱枕和一个看起来像是从报废汽车上拆下来的沙发。角落里堆着一些压缩食品和瓶装水。

“陋室寒酸，几位将就一下。”墨菲毫无诚意地摊手，自己率先歪倒在那张破沙发上，长腿随意架在一个木箱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几枚铜钱又开始把玩。

阿丫则自顾自地走到角落，检查了一下某个散发着微弱魔法波动的预警装置，然后开始清点她随身携带的那些古怪武器和工具，完全无视了客人的存在。

达芬妮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的目光扫过这个混乱不堪的空间，最后落在那几个浸泡着不明生物器官的玻璃罐上，眉头微微蹙起。

艾德里安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我们不需要留在这里。”他对这个地方，对这两个人都充满不信任。

达芬妮却摇了摇头。她走到房间中央，没有在意地上的灰尘，直接盘膝坐在了那张俗艳的地毯上，将古册小心地放在膝头。

她的动作自然而专注，仿佛置身于某个神圣的殿堂，而非一个散发着怪味的废弃仓库。那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让玩着铜钱的墨菲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我们需要信息。”达芬妮抬起头，看向墨菲，目光清澈而直接，没有任何寒暄或迂回，“关于‘议会’，关于‘守墓人’，关于所有可能威胁到我的存在。还有，关于阿尔泰亚家族……你所知道的一切。”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墨菲挑眉，抛起一枚铜钱又接住，紫眸里兴趣盎然：“哇哦，直奔主题。我喜欢。”他歪着头，笑得狡黠，“不过，美丽的小姐，情报可是很贵的。你打算用什么来支付呢？先说好，我对梵卓家的内部八卦兴趣不大哦。”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脸色更冷的艾德里安。

达芬妮沉默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膝头的古册。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她伸出手，将自己一侧的金色长发撩起，露出下面一小片白皙的脖颈肌肤——以及那上面两个已经快要愈合的、细微的暗红色齿痕。

艾德里安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他留下的印记！

“这个，”达芬妮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够不够支付一部分？”

墨菲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凝固了。他坐直了身体，紫眸锐利地盯住那两个齿痕，又猛地看向艾德里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极度兴奋的好奇。

“哇噢……哇噢哇噢！”他吹了声口哨，来回看着两人，“这可不是普通‘食物’和‘进食者’的关系能留下的‘纪念品’啊……梵卓家的小少爷，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

艾德里安周身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实质化：“你想死吗，杂碎？”

“冷静，冷静！”墨菲举起双手，脸上却笑得更加开心，“开个玩笑嘛！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除非能卖个好价钱。”他重新看向达芬妮，眼神变得认真了许多，“不过，守望者小姐，你确实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筹码。吸血鬼亲王的直系血脉，第一个品尝到你血液滋味……并触发了某些‘有趣’反应的存在。这本身，就是极具价值的情报。”

他摩挲着下巴，紫眸闪烁：“好吧，看在这个‘定金’的份上，我可以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所谓‘议会’，”墨菲的声音稍微正经了些，尽管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懒洋洋的调子，“并非一个严密的组织，更像是一个……松散的、由最古老的‘非人’存在们组成的联席会议。他们很少干涉世事，除非某些事件严重威胁到两个世界之间的‘帷幕’，或者触及到某些……根本性的规则。”

“而‘守墓人’，”他指了指无面者消失的方向，“是‘议会’麾下最神秘的力量。他们不是士兵，更像是……管理员和清道夫。负责处理那些‘越界’太严重的家伙，或者看守某些不该被触碰的、极其危险的‘遗物’或‘地点’。他们通常没有个人意志，只遵循‘议会’赋予的最基本的规则行事。那个无面佬能找到你，说明‘议会’已经将你的存在，标记为可能影响‘平衡’的潜在变量了。”

达芬妮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平衡’？两个世界？”

“啊，这个嘛……”墨菲笑嘻嘻地拖长了语调，“就是另外的价钱了。或者……”他紫眸流转，目光再次落到她膝头的古册上，“你可以用那本书里的几个小符号来换？我对你们阿尔泰亚的‘星律符文’好奇很久了。”

达芬妮立刻抱紧了古册，眼神警惕。

“啧，真小气。”墨菲撇撇嘴，倒也没强求。

一直沉默的艾德里安突然冷冷开口：“你们那个雇主，是谁？”他始终记得达芬妮之前的猜测。

墨菲摊手：“客户隐私，这是行规。我只能说……那位雇主对‘守望者’的历史和传承非常感兴趣，并且，似乎对阿尔泰亚小姐……抱有相当的善意。”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难得真诚了一点点，“至少，支付报酬方面非常慷慨，而且要求只是‘确保她的安全并提供必要信息’，并没有提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要求。不然你以为我和阿丫会这么好说话？”

一直在擦拭武器的阿丫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达芬妮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古册上的符号。外婆的警告，妈妈的叹息，无面者的审视，神秘的雇主……阿尔泰亚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真正理解自己血脉中承载的东西，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被争夺的“钥匙”或“容器”。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墨菲，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教我。”她说。

墨菲一愣：“教你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达芬妮的目光扫过那些堆叠的古籍、古怪的图表和符号，“关于这个世界‘非人’的一面，关于魔法，关于遗迹，关于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里的规则和知识。作为交换……”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可以允许你……有限度地研究我的血。以及，分享我从这本册子里能解读出的、不涉及核心传承的知识。”

艾德里安猛地看向她：“达芬妮！”

这太危险了！将自身置于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商人手中？

达芬妮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不能永远只靠你保护，艾德里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柔韧的力量，“我需要自己站起来。需要知道面对的是什么。这是我的命运，我必须自己走下去。”

她看向墨菲，重复道：“成交吗？”

墨菲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他坐直身体，深紫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不带任何戏谑地审视着达芬妮。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不是作为一个珍贵的“货物”或“钥匙”，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拥有惊人意志力的个体。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码头的汽笛声隐隐传来。

许久，墨菲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全新的、带着几分欣赏和真正兴奋的弧度。

“有意思。”他轻轻鼓掌，“阿尔泰亚小姐，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他站起身，走到达芬妮面前，伸出手——这次不再是浮夸的表演，而是一个平等的、带着契约意味的姿态。

“那么，合作愉快。”

“我的……小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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