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犹如一捧被碾碎的钻石,无声倾泻在漆黑的天幕之上。然而这片亘古的星辰图景已被撕裂——巨大的菱形舰体悬浮于地球同步轨道,金属表面流淌着冷冽的虹彩,仿佛天神随意丢弃的玩具,却足以让整个人类文明窒息。
它们降临的那天被幸存者称为“神谕日”。不是战争,甚至算不上屠宰。高等文明的舰队只是轻轻拂过地表,人类最骄傲的核武便化作铁水倒灌入发射井,所有电子设备绽开冰晶状裂纹。二十四小时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如尘埃般被清扫进集中圈养区,剩余百分之一成为地表清理的苦力。神职者站在云端俯视,面庞完美得令人战栗,每一寸肌肤都流淌着非人的光辉,恍若古典雕塑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
“蜉蝣。”首个降临的上等神职者发出评语。它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碾入每个人的颅骨深处,带着某种甜美的残酷,“很有趣的挣扎。”
南瓷的母亲总在深夜蜷缩着重复这句话。那时她腹中正孕育着南瓷,子宫是绝望里唯一的暖意。她目睹过神职者的“游戏”:它们用精密仪器将人的痛觉神经放大千倍,却让大脑保持绝对清醒;它们设计出无限回廊,让逃亡者在永无止境的奔跑中肌肉溶解;它们最喜欢的是“情感剥离实验”,当着父母的面将孩童拆解成基本粒子,只为记录面部肌肉抽搐的特定序列。
“但它们最恨自我了断。”母亲干裂的嘴唇擦过婴儿稀疏的发顶,“那是我们最后的自由。”
于是当第一个成功咬舌自尽的人类出现时,神职者发出了降临以来最明显的情绪波动——类似无聊孩童发现玩具损坏的恼怒。次日,所有满十二岁的人类被强制注射“珀耳塞福涅之泪”,一种让细胞拒绝死亡的纳米药剂。割喉的伤口会蠕动愈合,跳楼者的骨骼将在触地前被力场托起,甚至绝食者也会被输注营养液后继续承受折磨。祈求他人终结自己的生命同样无效,任何针对同胞的致命攻击都会被无形屏障阻隔。
绝望成了有形的牢笼。人们像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保持着痛苦的姿态永恒鲜活。神职者们的兴趣却依旧不可逆转地衰退,直到那个叛徒的出现。
他是南瓷父亲曾经的同事,个总是梳着整齐分头的微生物学家。在经历了三个月“感官放大”刑罚后,他爬行着亲吻了一位中等神职者的靴子,献上了那个改变一切的提案。
“让他们自相残杀吧。”叛徒的脸因谄媚而扭曲,瞳孔里倒映着神职者无性的完美面庞,“给他们一点点希望,一点点逃生的可能,然后看着他们如何撕碎同类。这比直接的折磨……更有美学价值。”
上等神职者们第一次集体露出了类似微笑的表情。它们冰晶般的虹膜深处,燃起了新的兴趣火焰。
南瓷的父亲就在第一批被选中者之中。他被带走时目光死死钉在妻子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沉睡着尚未出生的南瓷。母亲拼命抠着隔离栏的缝隙,指甲翻折出血肉模糊的月牙,却没能留下一句告别。
十八年后,南瓷在编号73饲养区长大多。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星空,头顶永远是全息投影模拟出的神职者母星景象——巨大气态行星的漩涡永远静止在最美的一瞬。他脖颈后埋着追踪与生命监测芯片,手臂上有“珀耳塞福涅之泪”注射留下的晶状疤痕。
他只知道两件事:父亲消失在那个被称为“诸神游戏”的屠宰场里。而今天,轮到他踏入同样的深渊。
饲养区的扩音器响起中等神职者毫无起伏的声音,完美音色如天鹅绒包裹着冰锥:“第73批参与者准备传送。愿你们取悦吾等。”
南瓷闭上眼,感受着空间扭曲的撕扯力。他最后触碰了一下胸前藏着的金属片——那是母亲用十年时间悄悄磨制的父亲照片,边缘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传送光芒吞没一切时,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找到他,孩子。要么带他回家,要么知道他如何安息。”
光芒尽头,怪物的嘶吼与人类的惨叫已交织成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