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骨

叶希儿的指尖还停留在叶昊天的尾尖上，那圈毛茸茸的暖意让她喉头发紧。当那句“做你的爹爹”飘进耳朵时，她甚至没顾上擦脸颊的泪，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尾椎处断尾的伤疤忽然一阵发烫。

叶昊天蹲下身，黄发垂落，恰好遮住他眼底的红。他抬手想摸她的头，中途却又顿住，转而轻轻握住她渗血的手腕。

“想听我的故事？”他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她腕骨处的灵脉，那里本该奔腾着猴族的金刚灵力，此刻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可我的故事，是用骨头渣子串起来的。”

三百年前的西凉女国，桃花开得能淹死人。

他那时刚闯过九幽炼狱，一身斗战圣威震得三界发抖，正想找个地方调息，却被天道降下的“机缘”引到了子母河畔。那河水清得发绿，他本是火眼金睛，竟没看出水里缠着的天道法则——那是用三千雷劫炼化的子母咒，专克他这种金刚不坏之身。

“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小腹坠得慌。”叶昊天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活了上万年，斩过龙族太子，撕过修罗冥王，却第一次知道，原来爷们儿也能揣崽。”

他那时还以为是天道补偿，直到胎动越来越烈，才惊觉腹里的不是血脉，是天道埋的引子。他的斗战金丹乃天地初开时的灵粹所化，天道觊觎了万年，竟想出这等阴招——借他的精血孕出个“容器”，再用容器的肉身温养金丹，最后连人带丹一起吞了。

“我试着自毁金丹，可那孽障已经跟你娘胎里的血肉缠上了。”他低头看着叶希儿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痛，“我若碎丹，你当场就得化成血水。”

雷劫落下那天，他抱着肚子在桃花林里滚。金棒早被天道收了去，浑身的神通被子母咒锁得死死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力顺着脐带往你身体里灌。他咬碎了牙，硬生生扯断半截尾巴——那是猴族的命根，藏着最后一丝本源灵力，他拼着修为尽废，也要给你留条活路。

“他们都说我死了，尸骨无存。”叶昊天扯了扯嘴角，露出尖牙，“可天道算错了，我断尾时藏了一缕元神在尾骨里，顺着子母河的暗流漂了三百年，靠着啃石头喝露水才勉强聚了形。”

他现在这具身体，是用残魂和无数猴族战死者的枯骨拼的。黄发是染的，白衣下藏着无数缝补的伤疤，就连这条尾巴，也是后来寻到的一块上古灵猴尾骨炼化的，看着像那么回事，却再无半分本源神通。

“我成了个空架子圣尊，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他忽然攥紧了希儿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蹙眉，“送你去凡间，是怕天道发现你还活着，怕他们再把你拖回来炼金丹。断你灵骨，是想让你离这些肮脏事远些……”

叶希儿忽然扑进他怀里，小拳头攥着他的白衣，把脸埋在那片沾着血味的布料里。她终于知道，藏经阁老猴说的“孽种”，原是这般沉重的来历；她丹田那枚总在作乱的金丹虚影，竟是父亲用半条命换来的生机。

“爹。”她闷闷地喊，声音带着哭腔，“尾巴疼。”

叶昊天浑身一僵，抬手轻轻抚着她尾椎的伤疤，指腹抖得厉害。他背后那条假尾巴不知何时垂了下去，像条失了魂的枯藤。

“等爹把天捅个窟窿，”他低声说，声音里裹着血沫子，“就把你的尾巴，还有我的，一起接回来。”

桃花又落了下来，粘在希儿的发间，像三百年前那场没尽头的血色雨。她在这个刚认下的爹爹怀里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丹田的金丹不那么疼了，倒像是有颗滚烫的心跳，正隔着血脉，跟她一起用力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