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样的同桌

巷子里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像一团湿冷的棉絮堵在沈弃的喉咙。拳头和鞋底落在身上的闷响，她已经听得麻木，身体蜷缩在墙角，像一块被丢弃的、无人在意的破布。父母离婚时冰冷的推诿言犹在耳——“跟谁都是拖累”，这句话仿佛刻在了她的骨头上，成为此刻挨打时最合理的注解。她闭上眼，任由污言秽语和疼痛淹没自己，只盼着这场惯常的凌辱快点结束。

　　混乱中，一声清亮的呵斥像利刃劈开污浊的空气：“滚开！”

　　身上的压力骤减。沈弃迟钝地睁开肿胀的眼，模糊的视野里，只捕捉到一道逆着巷口夕阳光芒的纤细剪影，像一道骤然降临的界限，粗暴地将施暴者与她隔开。那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没力气分辨那是谁，也无意去分辨。她只是挣扎着爬起来，拍掉校服上沾着的脏污尘土，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低着头，沉默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巷口，将那声焦急的“喂，你没事吧？”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道过于明亮的光。

　　第二天，教室里惯常的死水被一颗投入的石子搅动了波澜。班主任领进来一个转校生。

　　“大家好，我叫纪弥。”

　　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阳光从窗外慷慨地泼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和干净的笑容。她像一颗骤然落入凡尘的星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惊叹、好奇、欣赏的目光交织在她周围。沈弃把头埋得更低，缩在自己靠窗的、没有同桌的角落，恨不能融化在墙壁的阴影里。

　　然而，那颗星辰的目光，却精准地穿透人群，落在了最黯淡的角落。

　　“老师，”纪弥指向沈弃旁边的空位，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可以坐那里吗？”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沈弃的身体瞬间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摩擦的声音。她感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温度，让她无所适从。

　　纪弥成了她的同桌。

　　沈弃把自己砌成了一座沉默的堡垒。她无视纪弥每天清晨放在她桌角带着露水的牛奶，无视纪弥课间递过来的、她根本买不起的进口水果软糖，无视纪弥在自习课上轻轻推过来的、字迹工整漂亮的课堂笔记。她把纪弥当成了空气，一种过于温暖、过于明亮、让她本能想要逃离的空气。

　　“沈弃，这道题辅助线是不是这样画更好？”纪弥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弃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没有回应。

　　“沈弃，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还不错，我多打了一份。”一个印着卡通小熊的崭新饭盒轻轻放在她面前。

　　沈弃推开饭盒，动作僵硬。

　　日子一天天过去。纪弥的坚持像春日里不知疲倦的溪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沈弃冰封的堤岸。她不再试图强行塞给沈弃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在她偶尔抬头看向黑板时，递上写满清晰注解的笔记；在她因为打工迟到错过小测验时，默默把多复印的一份试卷放在她桌上；在她又一次带着不易察觉的淤青出现在教室时，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住几个探究又带着恶意的目光。

　　堡垒的坚冰，在无声的浸润中，悄然出现裂痕。

　　“谢谢。”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在纪弥又一次帮她捡起掉落的笔时响起。

　　纪弥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嘴角弯起一个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坚冰融化了一角。沈弃的世界里，终于不再是只有灰暗的墙壁和冰冷的恶意。她开始回应纪弥的早安，会低声讨论难解的几何题，会在纪弥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用指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写下提示。纪弥的笑容越来越多，像驱散阴霾的阳光，沈弃感觉自己冻僵的四肢百骸，正被一种陌生的暖流缓慢地、笨拙地唤醒。她贪恋这温暖，却更清楚地知道，这温暖如同阳光之于苔藓，终究是奢侈的。她的出路只有一条——用尽全力学习，爬出泥潭。

　　每个周六下午，是沈弃雷打不动的图书馆时间。上午在便利店站完六小时，双腿酸胀，眼皮沉重，她依然会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准时出现在市图书馆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那里安静，有光，还有免费的空调。

　　那天下午，阳光格外慷慨，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光里安静地舞蹈。沈弃刚翻开厚重的习题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落入了视野。

　　纪弥就坐在她斜前方不远处的阅读区。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一本厚书。金色的阳光瀑布般倾泻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她微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挺翘的鼻尖，微微抿着的唇瓣，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一幅古典油画。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书架、桌椅、其他埋头苦读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尘埃在光柱中旋转的声音，还有沈弃胸腔里骤然擂动的、陌生的鼓点。

　　咚、咚、咚#……一声声，清晰而急促，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忘了节奏。她像被那道光钉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那个被阳光拥抱的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慌乱和悸动的暖流席卷了她。这是什么？她困惑地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陌生的情绪让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