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芒比苏然记忆里要暗淡得多。
青灰色的阵纹刻在破庙角落的石壁上，本该流转金光的凹槽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只有零星几点红光在灰尘下闪烁，像濒死之人的喘息。苏然蹲下身，指尖拂过最中央的“镇”字纹，指腹触到的不是玉石的温润，而是一种冰凉的、类似鳞片的质感。
“不对劲。”她猛地缩回手，指尖沾着的灰尘簌簌落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我哥建的传送阵用的是暖玉髓，不该是这种触感。”
叶辰凑过去细看，那些阵纹的边缘泛着极淡的黑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他用剑鞘拨开表面的灰尘，露出下面更深的裂痕——那些裂痕不是自然风化形成的，更像是某种生物的爪痕，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阵纹上，将原本完整的符文切割得支离破碎。
“被破坏了。”楚萱儿的声音带着寒意，她指着裂痕最密集的地方，那里的石壁微微凸起，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东西在蠕动，“而且，里面好像有活物。”
话音刚落，石壁突然“咔嚓”一声裂开道细缝，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从缝里钻了出来。虫子通体漆黑，背上长着七对透明的翅膀，爬行时留下一道银灰色的痕迹，落在地上的灰尘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是蚀骨虫的幼虫！”林婉儿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酒坛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影阁的人竟然把这东西养在传送阵里？他们疯了吗？”
蚀骨虫以灵力为食，尤其钟爱蕴含灵气的器物，当年影阁就是用这东西毁掉了三大宗门的灵脉。可这幼虫比成虫更可怕，它们钻进器物深处啃噬，等到被发现时，往往整个法器已经成了空壳。
叶辰突然想起养魂池边的黑色粉末，那粉末被捏碎时化作黑烟，和这幼虫爬行的痕迹竟有几分相似。“它们不是被养在这里的。”他用剑挑起一只幼虫，虫子在剑身上疯狂扭动，却被剑身的灵光逼得无法靠近，“它们是从外面钻进来的，这传送阵早就成了它们的巢穴。”
苏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传送阵连接着青岚城北门的地下暗河，若是蚀骨虫顺着暗河钻进城里……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三枚银色的丹丸：“这是我哥炼的‘驱虫丹’，能暂时逼退它们，我们得快点想办法启动传送阵，否则……”
话没说完，破庙的屋顶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无数瓦片坠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叶辰抬头，只见房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蚀骨虫的幼虫，它们像黑色的潮水般涌来，翅膀扇动时发出“嗡嗡”的轻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没时间了！”楚萱儿指尖凝结出冰墙，将虫群暂时挡在外面，“叶辰，用你的灵珠试试！这阵纹虽然被破坏，但核心还在，灵珠的力量或许能暂时激活它！”
叶辰没有犹豫，体内灵珠应声而动，一股温暖的灵力顺着手臂涌向石壁。当灵力触到阵纹的瞬间，那些暗淡的红光突然暴涨，将整个破庙照得如同白昼。蚀骨虫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从房梁上坠落，落在红光里的虫子瞬间化作青烟，只剩下几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有用！”苏然眼睛一亮，急忙取出三枚玉钉，按照特定的方位钉进阵纹的凹槽里，“快守住阵眼！我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才能稳定坐标！”
叶辰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阵纹，灵珠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淡金色的护罩。可他能感觉到，阵纹深处有一股阴冷的力量在反抗，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灵力的轨迹往他体内钻。手腕上的青铜环突然发烫，环身的裂痕里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阵纹上，那些被啃噬的痕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少许。
“这铜环……”楚萱儿惊讶地看着青铜环，“它在修复阵纹？”
叶辰也觉得奇怪，青铜环自从养魂池那次之后，就变得格外“活跃”，不仅能自主护主，似乎还对这些古老的符文有着特殊的感应。他想起古装自己手腕上的环，难道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个装饰？
就在这时，破庙的大门突然被一股巨力撞开。狂风裹挟着黑色的雾气涌了进来，雾气中站着十几个影阁死士，他们手里拿着黑色的锁链，锁链上缠绕着蚀骨虫的成虫，虫群爬行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拦住他们！”林婉儿将酒坛往地上一摔，锁魂酒瞬间在地面燃起蓝色的火焰，形成一道火墙。死士们却毫无惧色，直接踏着火焰冲了过来，黑色的锁链如同毒蛇般甩向叶辰。
楚萱儿的冰棱及时拦住了锁链，冰与火在破庙里交织碰撞，发出“滋啦”的声响。她一边抵挡死士的攻击，一边分心留意苏然的进度：“还有多久？”
“快了！坐标马上就要锁定……”苏然的话突然卡住，脸色变得煞白。她盯着阵纹中心的红光，那里的光芒正在剧烈闪烁，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不对！坐标在偏移！有人在干扰传送阵！”
叶辰心中一沉，他能感觉到灵珠的力量正在流失，阵纹里的阴冷力量越来越强，甚至开始侵蚀他的灵力护罩。护罩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里渗出一丝黑雾，落在他的手臂上，瞬间留下一道灼烧般的红痕。
“是影阁阁主！”他咬牙道，“他在远程操控这些死士！”
那些死士的动作突然变得整齐划一，他们不再攻击楚萱儿和林婉儿，而是齐齐朝着阵纹扑来，像是要自杀式地毁掉传送阵。林婉儿的火墙被他们硬生生撞出一个缺口，黑色的锁链带着蚀骨虫缠向叶辰的手腕。
“小心！”楚萱儿冰棱脱手，精准地射穿了最前面那个死士的胸口，可死士的身体只是顿了顿，依旧往前冲，胸口的窟窿里涌出黑色的雾气，很快又凝聚成新的躯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然突然将一枚玉钉狠狠砸进阵纹中心：“成了！”
红光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叶辰、楚萱儿和林婉儿笼罩其中。死士们扑到光柱边缘，被金光弹飞出去，黑色的锁链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寸寸断裂，蚀骨虫成虫发出绝望的尖叫，纷纷化作黑烟消散。
叶辰在被光柱吞噬的最后一刻，看到苏然没有进来。她站在光柱外，手里拿着最后一枚玉钉，正对着他用力挥手，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笑容。而她身后的墙角，那些躲起来的蚀骨虫幼虫正顺着墙壁爬向她的后背。
“苏然！”叶辰目眦欲裂，想冲出去拉她，却被光柱牢牢困住。
苏然的声音隔着光柱传进来，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我哥说过，传送阵只能带三个人……叶辰，青岚城的暗河里有影阁的秘密据点，找到它，替我哥报仇……”
光柱彻底升空，破庙的景象被飞速抛在身后。叶辰最后看到的，是苏然转身冲向那些幼虫，手里的玉钉狠狠刺进自己的胸口，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将整个破庙都笼罩其中。
传送的眩晕感比预想中要强烈得多。
叶辰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死死攥着剑柄，生怕一松手就会被这股力量撕碎。不知过了多久，光柱突然一沉，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
“咳咳……”他咳了半天，才勉强抬起头，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周围堆满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楚萱儿和林婉儿也摔在不远处，正挣扎着爬起来，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苏然她……”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她为什么要留下？”
楚萱儿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向巷道外，青岚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插着黑色的弩箭，伤口处泛着灰黑色的死气，显然是被蚀骨虫的毒液感染了。
“先别管这些。”叶辰挣扎着站起来，灵珠的光芒已经暗淡了不少，体内的灵力也消耗严重，“我们得先弄清楚现在的位置，还有……苏然说的暗河据点在哪里。”
他刚走出巷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曾经繁华的青岚城北街，此刻一片狼藉。店铺的门窗大多被砸烂，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货物和干涸的血迹，几只乌鸦落在房顶上，正低头啄食着什么，发出“呱呱”的叫声，听得人心里发毛。更诡异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像是胭脂混着血腥味，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这味道不对。”楚萱儿捂住口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是‘醉魂香’，影阁用来迷晕修士的毒药，寻常百姓闻了会直接昏迷，修士闻了会灵力紊乱。”
林婉儿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香囊，递给两人：“我娘给的，里面装着醒神草，能暂时抵挡这香味。”
叶辰接过香囊，刚凑近鼻尖，就听到旁边的布庄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三人对视一眼，握紧武器，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布庄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叶辰推开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看到地上躺着个中年妇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早已没了气息。而在妇人旁边，一个穿着影阁服饰的黑衣人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小瓶，似乎在往妇人的伤口上倒什么东西。
“住手！”叶辰大喝一声，挥剑刺了过去。
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剑刃，手里的小瓶却没撒手。他转过身，脸上戴着和养魂池遇到的黑袍人同款的青铜面具，只是面具上的纹路更加复杂，眼角的位置刻着一道弯月形的疤痕。
“叶辰？”面具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没想到你能从养魂池活着出来，看来苏沐那老东西的残魂，倒是帮了你不少忙。”
“你认识我哥？”叶辰的剑更快了，剑光如同雨点般落在面具人身上，“是你杀了他？”
“杀他？”面具人轻嗤一声，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剑光中穿梭，手里的小瓶始终稳稳地握在掌心，“他还不配。”他突然手腕一翻，小瓶里的液体洒在地上，接触到血迹的瞬间，竟燃起了绿色的火焰，“倒是你，比你那便宜爹有趣多了。”
“我爹？”叶辰的动作猛地一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你认识我爹？”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说他是被人遗弃在门口的，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可这面具人竟然说他有爹？
面具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后退几步，靠在货架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绿色火焰：“你以为青铜环为什么会认你为主？你以为灵珠为什么会在你体内？”他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和叶辰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阴鸷，“因为你是陈家的人，是我陈玄的儿子。”
“爹？”叶辰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他看着眼前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心脏狂跳不止，“你……你真是我爹？”
陈玄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是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体内的灵珠，还有你手腕上的青铜环，都是我当年故意放在你身上的。”他指了指叶辰的胸口，“包括你能看到那些‘未来’的画面，都是我安排的。”
叶辰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那些困扰他许久的画面，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记忆，竟然都是被人安排好的？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你到底想干什么？”楚萱儿挡在叶辰身前，指尖的冰棱已经蓄势待发。
“很简单。”陈玄的目光落在叶辰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我要你打开万魂窟，放出里面的‘东西’。只有那样，我才能完成我的计划，才能让整个修真界都臣服在我脚下！”
“你疯了！”林婉儿怒喝道，“万魂窟里封印的都是上古时期的邪物，一旦放出来，整个世界都会大乱！”
“大乱才好。”陈玄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旧的秩序总要被打破，才能建立新的秩序。而你，叶辰，就是打破旧秩序的钥匙。”他突然抬手，指向叶辰的身后，“不信？你自己看。”
叶辰猛地回头，只见布庄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映出了无数个影子。那些影子形态各异，有的穿着古装，有的戴着面具，还有的……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猩红的杀意，和他在养魂池看到的“未来”画面如出一辙。
“这些都是你。”陈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的力量，“是你注定要成为的样子。反抗是没用的，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和万魂窟里的‘东西’融为一体。”
墙壁上的影子突然动了，它们伸出手，穿透墙壁，朝着叶辰抓来。那些手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像是要将他拖进无尽的黑暗里。
叶辰感觉体内的灵珠开始剧烈跳动，像是在反抗，又像是在呼应。手腕上的青铜环再次发烫，环身的裂痕越来越大，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裂痕流下，滴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不……”叶辰死死咬着牙，强行抵抗着那些影子的拉扯，“我不是任何人的钥匙，我的命运我自己说了算！”
他举起剑，朝着墙壁上的影子斩去。剑光落下，影子却没有消散，反而化作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围绕着他飞舞。蝴蝶的翅膀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映照出无数混乱的画面——有万魂窟崩塌的景象，有血流成河的城池，还有……他自己戴着青铜面具，站在尸山之上，手里握着染血的剑。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未来。”陈玄的声音充满了得意，“你逃不掉的。”
楚萱儿和林婉儿想上前帮忙，却被几只黑色的蝴蝶拦住。蝴蝶翅膀扇动时，散发出的粉末让她们头晕目眩，灵力运转都变得困难起来。
叶辰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吞噬，那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让他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仿佛看到了苏然在破庙里自爆的画面，看到了青岚城百姓被蚀骨虫啃噬的惨状，看到了万魂窟里那个蜷缩的影子对他伸出手……
“不——！”
他发出一声怒吼，体内的灵珠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将那些黑色的蝴蝶瞬间震碎。青铜环也在此刻彻底裂开，化作一道红光，融入他的眉心。
当红光消失的瞬间，叶辰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金色，瞳孔里浮现出复杂的符文，正是养魂池石碑上的那些血字。他看向陈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错了。”
“我不是钥匙。”
“我是锁。”
话音刚落，整个布庄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黑色的雾气从缝隙里涌出，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手，朝着陈玄抓去。陈玄脸色骤变，转身就想逃，却被鬼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他看着叶辰金色的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你怎么会觉醒‘镇魂眼’？这不可能！陈家的血脉里明明……”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鬼手突然收紧，将他整个人都捏碎了，化作一缕黑烟，被地面的缝隙吸了进去。
布庄的震动渐渐平息，墙壁上的影子也消失了。叶辰金色的眼睛慢慢恢复原状，只是眉心多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像是青铜环的缩影。他晃了晃，差点摔倒，幸好楚萱儿及时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楚萱儿的声音带着关切，她看着叶辰眉心的印记，眼神复杂，“刚才那是……镇魂眼？传说中能镇压万魂的神眼？”
叶辰摇了摇头，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句“我是锁”，然后陈玄就被一只鬼手捏碎了。
“陈玄……真的是我爹吗？”他喃喃自语，心里充满了迷茫。
林婉儿突然指向布庄门口，脸色变得煞白：“你们看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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