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宫的厨房，一个向来只存在于概念中、从未被启用过的地方，今日竟罕见地飘出了……一丝焦糊味。
玄色银纹的广袖被略显笨拙地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沈玦仙尊正对着一个白玉盆，盆里是混合了灵麦粉与桃花露的糊状物，旁边还散落着几个打翻的蛋壳，以及一些切得奇形怪状的灵果丁。他眉峰紧锁，盯着手中一本摊开的、名为《仙界甜品入门：从零到精通》的玉简，神情之严肃，堪比推演无上大道。
事情源于几日前。
宴秋在品尝了沈玦从各地搜罗来的无数灵果仙点后，某次窝在沈玦怀里，一边啃着万年朱果，一边看着凡间画本上描绘的、一家人一起做点心过节的温馨画面，忽然仰起头，眨着清澈的眼睛问：
“故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沈玦心尖一颤，收紧手臂，斩钉截铁：“会。”
“那……”宴秋用沾着果汁的手指，戳了戳画本上那个一起揉面团的小人，“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一起做吃的吗？就是……不是变出来的，是自己动手做的那种。”
他纯粹是觉得画上的情景看起来很有趣，充满了烟火气的快乐。
然而这话听在沈玦耳中，却自动转化为了“秋儿渴望与他拥有更亲密、更日常的共同经历”。仙尊那颗为了宴秋而变得异常柔软且充满行动力的心，立刻开始运转。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烹饪，尤其是凡间意义上的、亲手制作的烹饪，对于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修行后更是餐风饮露、随手便能化物为珍馐的沈玦来说，是一门全新的、且难度不低的挑战。
《仙界甜品入门》玉简上说得轻松：“将灵麦粉与桃花露混合，搅拌至顺滑无颗粒。”
沈玦照做，然后发现盆里的东西不是太稀就是太干。他试图用神识精准控制比例，却发现对于这种需要“手感”的事情，神识似乎有些失灵。好不容易调到看起来合适的稠度，下一步：“加入捣碎的灵雀蛋液，轻柔拌匀。”
“轻柔”是多轻？“拌匀”是何等程度？仙尊陷入了沉思。他尝试着用灵力包裹着蛋液融入面糊，结果力道稍大，噗嗤一声，面糊溅了他一脸，连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上都沾了几点白渍。
沈玦：“……”
他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面糊，周身的气压有点低。若是让旁人看到威仪棣棣的仙尊此刻这般模样，怕是道心都要不稳。
然而，想到宴秋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沈玦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起比面对魔族大军时还要坚定的意志，继续与那盆不听话的面糊“搏斗”。
按照玉简指示，他需要将混合好的面糊倒入模具，撒上灵果丁，然后以特定的文火烘焙。沈玦选择了最简单的桃花形状模具，小心翼翼地将面糊倒进去，结果不是倒多了溢出来，就是倒少了形状残缺。撒灵果丁时，更是因为控制不好力道，把几颗果丁震飞了出去，叮叮当当砸在厨房光洁的地板上。
最后一步，控火。这对于掌控三昧真火都易如反掌的仙尊来说，本该是最简单的。但他很快发现，烘焙所需的“文火”，其精微奥妙之处，竟不亚于炼制一枚九转金丹。火候稍大，边缘立刻焦黑；火候稍弱，内里无法熟透。
一时间，厨房里灵光微闪，焦糊味与清甜的桃花香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当宴秋循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找到厨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那位向来清冷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故人，正站在一片狼藉的灶台前，玄色衣袍上沾着点点面粉和果渍，发丝微乱，手里端着一盘……形状有些歪扭、颜色深浅不一、甚至边缘带着些许焦黑的“桃花糕”。
听到脚步声，沈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想将手里的盘子藏到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
“故人！”宴秋惊喜地跑过来，完全没在意现场的混乱，目光一下子就被那盘卖相实在算不上好的糕点吸引住了，“这是什么？你做的吗？”
沈玦耳根微热，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将盘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嗯。桃花糕。可能……不甚完美。”
何止不甚完美，简直是他仙生中罕见的“失败之作”。
然而宴秋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星。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看起来相对完整的桃花糕，完全无视了那些焦黑的边缘，放在鼻尖嗅了嗅，是桃花和灵麦混合的、带着点焦香的甜味。
“是故人亲手做的！”他重复着，语气里是纯粹的开心和不可思议，仿佛得到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他张开嘴，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沈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糕点的口感……有些复杂。外层略硬，内里有些地方过于湿润，有些地方又有点干，甜味也分布不均。但对于从未体验过“手工制作”瑕疵感的宴秋来说，这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他仔细地咀嚼着，感受着那并不完美却真实的味道，然后抬起头，对沈玦绽开一个无比灿烂、足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好吃！”
沈玦怔住了。
宴秋又咬了一口，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囤食的小松鼠，含糊不清地强调：“真的！很好吃！是故人做的味道！”
那一刻，沈玦看着宴秋毫无杂质、满是欢喜和满足的眼眸，看着他那因为吃到自己做的糕点而幸福眯起的样子，心中所有的挫败、所有的狼狈，都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一片浩荡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做的，是“味道”。而他得到的，是远超味道本身的、最珍贵的反馈。
“你喜欢便好。”沈玦的声音彻底柔和下来，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宴秋嘴角的糕点碎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喜欢！超级喜欢！”宴秋用力点头，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递到沈玦嘴边，“故人也吃！”
沈玦看着那带着小巧齿痕的糕点，没有丝毫犹豫，低头就着宴秋的手，将那半块卖相不佳的桃花糕吃了下去。甜腻与微焦在口中弥漫，或许称不上美味，但他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我们也算一起做过吃的啦！”宴秋开心地宣布，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拉着沈玦的手，看着那盘歪歪扭扭的桃花糕，越看越喜欢。
“嗯。”沈玦看着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温柔与宠溺，“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做。”
无论是完美的，还是不完美的。只要是和你一起，便都是最好的。
后来，那盘形态各异的桃花糕，被宴秋当成了宝贝，一块也舍不得浪费，每天只肯吃一小块，还要配上沈玦带来的仙露，吃得格外珍惜。
而清虚宫的厨房，也并未因此被废弃。仙尊在那次“成功”的尝试后，似乎对亲手制作产生了某种执念。他开始更系统地“研究”烹饪之道，从控火到调味，从揉面到雕花，以他修行时的专注和智慧，进步神速。
当然，他学习的重心，永远围绕着宴秋的喜好。桃花糕、灵蜜饼、仙果冻……各种小巧精致的点心被陆续制作出来，一次比一次完美，一次比一次美味。
宴秋也乐得充当最忠实的品尝者，每次都会用最直白最热烈的赞美，给予仙尊最大的“鼓励”。
于是，仙界悄然流传起一个新的、让众仙难以置信的传闻：那位冷面仙尊沈玦，似乎……沉迷庖厨之事？而且，好像还是为了哄他那位藏在桃林里、备受宠爱的小仙君？
众仙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仙界，当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而桃林深处，落英缤纷下，宴秋正窝在沈玦怀里，一边晃着脚丫，一边啃着最新出炉、形色味俱佳的桃花糕，时不时还仰头喂身边人一口。
“故人，明天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呀？”
“秋儿想吃什么？”
“嗯……想吃那个，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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