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宫的书房里，那堆曾让司药仙官瞠目结舌的话本子旁，如今又多了一摞新的册子——《凡间风物志》、《九州美食录》、《民间技艺大全》……甚至还有几本厚厚的、画着各种可爱小动物和花草的……启蒙画本。
沈玦仙尊端坐案前，神情依旧严肃，指尖却轻轻拂过画本上一只憨态可掬的、被画得圆滚滚的小兔子。他的宴秋，心性纯稚，或许会喜欢这些。
自那日云海星空下互表心意（虽然宴秋的“最喜欢”可能更偏向于对依赖之人的亲近，但沈玦已自动将其归为“互表心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密无间。宴秋几乎成了沈玦身上的一个小挂件，走哪儿跟哪儿，而沈玦也乐得纵容，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捧到他面前。
然而，沈玦也逐渐意识到，宴秋的整个世界，几乎都局限在这片桃林和清虚圣地。他像一张白纸，纯净美好，却也少了些斑斓的色彩。沈玦想起话本上提及的“共同经历”能增进感情，又想到宴秋终究源于凡尘，或许，带他去看看那烟火人间，会是不错的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扎根。于是，仙尊开始了新一轮的“备课”。他要确保这场凡间之行，万无一失，能让他的小桃花尽兴而归。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沈玦来到桃林时，宴秋正试图给一只胆大的灵雀编花环，手法笨拙，却兴致勃勃。
“秋儿，”沈玦唤他，用上了最近新琢磨出的、自觉更显亲昵的称呼，“今日带你去个更有趣的地方，可好？”
宴秋立刻丢开手里歪歪扭扭的花环，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比云海星星还有趣吗？”
“嗯，”沈玦唇角微扬，“那里有会喷火的杂耍，有能转出各种图案的糖画，有飘在河里的莲花灯，还有……很多很多人，很热闹。”
他尽量用宴秋能理解的词语描述着。
“很多人？”宴秋歪了歪头，他见过最多的“人”就是百花仙会上那些仙君仙子，但感觉和故人描述的“热闹”不太一样。他生出无限好奇，用力点头：“要去要去！”
沈玦牵起他的手，这一次，并未直接破碎虚空，而是召来一朵祥云，缓缓向着凡间界降落。他刻意放缓了速度，让宴秋能慢慢看清下方逐渐清晰的、阡陌纵横的城镇与河流。
当双脚真正踏上凡间最繁华的京城青石板路时，宴秋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鳞次栉比的店铺，迎风招展的酒旗，摩肩接踵的人群，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马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各种声音、色彩、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画卷，冲击着他单纯的感官。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沈玦的手，既兴奋又带着点初入陌生环境的怯意。
沈玦反手握紧他，一道无形的结界早已笼罩在两人周围，隔绝了人群的推挤和尘世的浊气，只让那些有趣的景象和声音清晰地传递进来。
“别怕。”沈玦低头，在他耳边轻语。
温暖的气息和沉稳的声音让宴秋瞬间安心下来，好奇心立刻压倒了那点怯意。他拉着沈玦，像一尾灵活的小鱼，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故人故人！你看那个！亮晶晶的！”他指着吹糖人的摊子，看着老手艺人将蜜色的糖浆吹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那是糖人，可以吃的。”沈玦耐心解释，带着他走过去，买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宴秋小心翼翼地接过，伸出舌尖舔了舔，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好甜！”
他又被旁边卖面具的摊子吸引，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扣在自己脸上，转身吓唬沈玦：“哇！怕不怕！”
沈玦看着那张牙舞爪却掩不住纯真气息的小桃花，眼底漾开笑意，配合地做出微微后退的样子：“甚是可怕。”
宴秋得意地咯咯笑起来，又换了个可爱的兔子面具戴上，催促沈玦：“故人，你也戴一个！”
沈玦看着摊位上那些或滑稽或可爱的面具，实在有些为难。但对着宴秋期盼的眼神，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选了一个相对简洁的银色半面面具戴上。
“好看！”宴秋拍手，觉得戴着面具的故人，少了些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神秘，更好看了。
两人戴着面具，牵着手，继续逛。看了胸口碎大石的杂耍，宴秋吓得直往沈玦怀里钻，又被喷火表演惊得连连惊呼；听了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侠义故事，虽然很多听不懂，但听到好人打败坏人时，还是会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坐了晃晃悠悠的乌篷船，看着河两岸灯火渐起，将莲花灯放入河中，学着凡人的样子许愿……
沈玦始终护在他身侧，看着他因凡间烟火而愈发鲜活的眉眼，心中柔软成一片。他的小桃花，合该如此无忧无虑，笑靥如花。
然而，凡间之行，也并非全无“波折”。
行至一处较为宽敞的街口，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喝彩声不断。宴秋好奇地挤进去（有结界在，旁人会自动让开而不自知），只见一个身着利落短打的年轻男子，正在表演枪棒武艺，身形矫健，枪出如龙，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叫好。
那男子模样周正，眉眼间带着一股江湖人的英气，一套枪法舞完，抱拳行礼，更是赢得满堂彩。不少大胆的姑娘，甚至往场中扔去了手帕或香囊。
宴秋看得目不转睛，也跟着用力鼓掌，觉得这人“打架”的样子，比清虚圣地那些仙君仙气飘飘的比试要好看多了，充满了力量感。
沈玦站在他身后，看着宴秋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再看看场中那颇为吸引姑娘们注意的武生，熟悉的、名为“危机感”的情绪再次悄然冒头。虽然这凡间武生与仙道无缘，于他而言渺小如蝼蚁，但宴秋那纯粹欣赏的目光，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恰在此时，那武生收势，目光扫过人群，恰好落在了戴着兔子面具、显得格外灵秀可爱的宴秋身上，见他鼓掌尤为卖力，便朝他这个方向爽朗一笑，甚至还眨了眨眼。
宴秋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
沈玦：“……”
仙尊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好挡在了宴秋与那武生之间，隔绝了对方的视线。
“秋儿，那边有卖糖画的，想去看看吗？”沈玦低头，声音温和，听不出异常。
“糖画？”宴秋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是糖做的画吗？要看要看！”
沈玦成功将人带离了“是非之地”，来到糖画摊子前。看着手艺人以勺为笔，以糖为墨，在光洁的石板上飞快地勾勒出龙凤、花鸟等图案，宴秋再次被深深吸引，方才那武生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故人，我想要那个！”他指着刚刚画好的一条晶莹剔透、活灵活现的糖龙。
沈玦付了钱，将糖龙递给他。宴秋小心翼翼地举着，都舍不得吃，对着阳光看那糖龙折射出斑斓的光彩，欢喜得不得了。
“这位小哥好眼光，这龙可是咱的拿手绝活！”糖画师傅笑着搭话，又看向一旁气度不凡、戴着银色面具的沈玦，“这位爷不给身边这位小公子画个特别的？咱这儿还能照着人的侧影画呢！”
照着侧影画？沈玦心中微动。
宴秋已经兴奋地扯他的袖子：“故人！画一个画一个！画你和我！”
沈玦看向糖画师傅：“有劳，画我们二人。”
“好嘞！”师傅爽快应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尤其是虽然戴着面具但难掩风姿的沈玦，以及灵秀逼人的宴秋，心中啧啧称奇，手上却不停，糖勺飞舞间，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虽然线条简练，但那高一些的身影挺拔清冷，矮一些的灵动娇憨，相依相伴的姿态竟捕捉得十分传神。
宴秋看着糖画上并立的两个小人儿，再看看身边的沈玦，心里那种“满满的、涨涨的”感觉又来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接过那幅特殊的糖画，看了又看，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沈玦戴着面具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最喜欢故人了！”他声音清脆，带着糖画般的甜意。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穿了沈玦所有的冷静自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面具下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人灿烂的笑颜和那句回荡在耳边的“最喜欢”。
过了好一会儿，沈玦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他低头看着正宝贝似的举着糖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宴秋，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填满。
他轻轻握住宴秋的手，十指相扣。
“嗯，”他低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无比的郑重，“我也最喜欢秋儿。”
凡间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那幅糖画，甜蜜而紧密。
回程的云朵上，宴秋玩累了，靠在沈玦怀里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幅已经有些融化迹象的糖画。沈玦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又施了个小法术，将糖画完好地封存起来。
他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回想起这一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和那句毫不犹豫的“最喜欢”，只觉得三百年的孤寂与等待，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凡间烟火，果然最能抚慰人心。
至于那些微不足道的“危机”……仙尊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在他的“最喜欢”面前，皆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祥云悠悠，载着相拥的两人，飞向那片只属于他们的桃林仙境。而仙尊的“学习”笔记上，关于“凡间游记”这一章，可以打上一个圆满的、带着糖画甜香的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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