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圣地边缘的桃林,如今成了整个仙界都暗自好奇又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谁不知道,那位新晋的、冷面寡言、修为通天的沈玦仙尊,几乎把这片桃林当成了第二个道场。每日雷打不动地“路过”,手里还总带着些稀奇古怪却又灵气逼人的小玩意儿。
而桃林的主人,那位名唤宴秋的桃花小仙,则在仙尊日复一日的“浇灌”下,灵体愈发凝实,神魂稳固,修为更是蹭蹭往上涨,连带着整片桃林都越发灵气盎然,花开得几乎要灼伤人眼。
宴秋很快活。每日睡到自然醒,晒晒太阳,逗逗灵鸟,啃啃仙尊带来的各种灵果糕点,再研究研究那些有趣的玉简法诀,小日子过得不知多惬意。他觉得那位叫沈玦的“故人”真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虽然话不多,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复杂得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送的东西都极合他心意,待他也极有耐心。
然而,最近宴秋却有了点小小的烦恼。
这一日,沈玦又踏着晨曦而来,今日他带来的是一套青玉所制的茶具,茶杯壁薄如蝉翼,内里蕴着氤氲灵气,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此杯用以承装晨露或灵茶,可滋养灵体。”沈玦将茶具放在桃树下的石桌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宴秋好奇地拿起一只杯子把玩,触手温润,他很是喜欢,抬头对沈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故人!”
沈玦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轻轻“嗯”了一声。
宴秋摆弄着茶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困扰的语气说道:“故人,我最近总觉得有点奇怪。”
沈玦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何处奇怪?”他担心是宴秋的神魂出了什么岔子。
却见宴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有些茫然地说:“我这里,还有这里,有时候会觉得满满的,涨涨的,特别是看到你来的时候,或者收到你送的礼物的时候。那种感觉……说不清楚,有点开心,又有点想靠你近一点,可是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鼻子发酸。”他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你说,我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还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我是桃树仙,也会生病吗?”
沈玦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宴秋那双清澈见底、此刻盛满了纯粹困惑的眸子,听着他用最直白的话语描述着那名为“心动”与“依恋”的情绪,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花瓣包裹,又像是被最温暖的水流浸润,酸涩与狂喜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三百年来冰封的心湖,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的宴秋,即便忘却所有,身体和灵魂却依旧本能地记住了对他产生的、最原始的情感反应。
这不是病。这是他祈求了三百年的救赎。
沈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宴秋面前,微微俯身,与他平视,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郑重:“这不是病。”
“那是什么?”宴秋眨巴着眼睛,求知若渴。
沈玦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向一个心智纯澈如白纸的桃花小仙解释这种复杂的情感。他斟酌了片刻,才缓声道:“这是一种……感应。或许是因为我们曾是故人,所以你的灵体,还记得与我之间的……缘分。觉得开心,便笑;想靠近,便靠近;若觉得酸涩……”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宴秋揪着头发的手,语气带着无限的包容,“那便告诉我。”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宴秋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无俦的脸庞,看着那双总是蕴藏着复杂情绪此刻却只剩下温柔的眼眸,只觉得那种“满满的、涨涨的”感觉更明显了,心跳也莫名快了几分。
他似懂非懂,但沈玦的话让他安下心来。只要不是生病就好。他用力点了点头,笑容重新绽开:“嗯!我知道了!故人你懂得真多!”
烦恼似乎解决了,宴秋又恢复了快活,拉着沈玦看他新学会的一个小法术——能让桃花瓣在空中聚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沈玦含笑看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欢快的身影。
自那日之后,沈玦发现宴秋对待他更加“变本加厉”了。
既然“想靠近便靠近”是得到“权威认证”的,宴秋便彻底放下了那点微不可察的拘谨。沈玦在桃树下看书时,他会凑过去,挨着他坐下,好奇地探头看那些他看不懂的文字;沈玦打坐调息时,他会抱着一堆灵果在旁边啃,时不时递一个到沈玦嘴边,美其名曰“补充灵气”;甚至有一次,沈玦在林间漫步,宴秋玩心大起,悄悄绕到他身后,猛地跳上他的背,吓得沈玦浑身一僵,反应过来后,却是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生怕他摔着。
“故人背我!”宴秋搂着他的脖子,笑得狡黠,理直气壮地指挥着这位仙界至尊。
沈玦纵容地背着他,在落英缤纷的桃林中慢慢走着,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和重量,只觉得心中那片荒芜了三百年的冻土,正在被一点点捂热,生出嫩绿的新芽。
当然,宴秋的“靠近”并不仅限于此。他那“满满的、涨涨的”情绪,催生出了强烈的分享欲和……占有欲。
司药仙官又一次送来新寻到的、对草木精灵大有裨益的“星辰砂”时,正好撞见宴秋小仙君坐在石桌边,晃着腿,手里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糖糕,正掰下一小块,亲手喂到仙尊嘴边。
而他们那位平日里威仪棣棣、眼神都能冻死人的仙尊,竟没有丝毫抗拒,微微低头,就着那白皙的手指,将糖糕含了进去,甚至还低声说了一句:“很甜。”
司药仙官差点把手里的星辰砂摔在地上。他强作镇定,眼观鼻鼻观心,将宝物奉上,便逃也似的告退了。出了桃林,他抚着胸口,只觉得仙界怕是要变天了。
宴秋却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看沈玦收下了星辰砂,便凑过去看,好奇地问:“故人,这个星星一样的沙子有什么用呀?”
“点缀在你的桃林里,夜间会发出微光,如同星辰坠落,亦可汇聚月华灵气。”沈玦耐心解释。
宴秋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就去撒好不好?”
“好。”
于是,威严的仙尊便挽起袖子,陪着兴致勃勃的桃花小仙,将那些珍贵的星辰砂,一点点撒在桃林的各个角落。到了夜间,整片桃林果然泛起点点莹光,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宴秋开心地在星光下转着圈,纱衣飘拂,宛如精灵。
沈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在星辉与花雨中欢笑,只觉得世间至景,莫过于此。
又过了些时日,仙界举办千年一度的“百花仙会”,广邀各界仙友。这类聚会,沈玦以往是从不参与的,但这次,负责筹备仙会的百花仙子却硬着头皮,将一份格外精美的请柬送到了清虚宫。
原因无他,仙会上有一株即将化形的“七情幽昙”即将绽放,其花香能安魂定魄,对稳固神魂有奇效。百花仙子想着,这或许对仙尊在意的那位桃花小仙有益。
沈玦果然没有拒绝。
仙会那日,沈玦带着宴秋一同前往。宴秋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热闹的仙家盛会,看什么都新鲜,东张西望,目不暇接。他生得灵秀俊美,又是跟在沈玦仙尊身边,自然引来了无数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有些心思活络的仙君,见宴秋一副不谙世事、纯然可爱的模样,便想上前搭话,套套近乎。然而,他们刚露出一点意图,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会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威压笼罩而下,抬眸便对上沈玦仙尊那双毫无温度、暗含警告的眼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溜之大吉。
宴秋全然不知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只觉得那些仙君来去匆匆,好生奇怪。他扯了扯沈玦的袖子,小声问:“故人,他们怎么好像很怕你?”
沈玦面不改色,淡淡道:“或许是他们自身修为不稳,心绪不宁。”
“哦。”宴秋似懂非懂,很快又被别处有趣的仙植灵兽吸引了注意力。
待到七情幽昙绽放时,那馥郁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宴秋嗅了嗅,只觉得灵台一阵清明,神魂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沈玦见他喜欢,便对百花仙子微微颔首示意。百花仙子受宠若惊,连忙命人将幽昙绽放时凝结出的几滴“昙露”收集起来,恭敬地奉给仙尊。
得了好处,宴秋更是开心,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沈玦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仙会上的见闻。
“故人,那个会跳舞的蝴蝶仙子真好看!”
“嗯。”
“那个长得像大蘑菇的仙草还会喷彩色的泡泡呢!”
“嗯。”
“还有那个……”
他说得兴起,不知不觉又挨得极近,几乎要靠在沈玦身上。沈玦放慢脚步,配合着他的节奏,听着他清脆的声音,只觉得这回程的路,比来时要短得多。
回到桃林,宴秋玩累了,很快便在惯常休息的那株桃树下睡着了。
沈玦没有离开,他坐在一旁,看着宴秋恬静的睡颜,想起今日仙会上那些若有若无投向宴秋的目光,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危机感”的情绪。
他的桃花如此美好,难免会引来觊觎。
虽然以他的身份和实力,无人敢真正造次,但……
沈玦沉思片刻,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金光。他轻轻抬手,那点金光如同有生命的流萤,缓缓没入宴秋的眉心。
这是一个极其温和的守护印记,不会对宴秋造成任何负担,也不会影响他的自由,只是会在有怀揣恶意或过分企图者靠近时,提前向他示警,并自动隔绝一些不必要的骚扰。
做完这一切,沈玦才稍稍安心。
他看着宴秋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似乎在梦里还在品尝仙会上的仙果,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月光如水,洒在相依的桃树与仙尊身上。晚风拂过,带来桃林的清香和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沈玦想,或许他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告诉宴秋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不是那些沉重的、痛苦的部分,只是一些能让他们之间的“缘分”显得更顺理成章的故事。
比如,他们曾经共同养育过一株凡间的桃树。
比如,他们曾在某个雪夜共饮过一壶暖酒。
比如,他曾经弄丢过他,所以如今,再也不敢放手。
当然,这些都不急。
他们有的是时间。在这片他为他种下的桃林里,在往后漫长的、拥有彼此的仙途岁月中,他可以一点点,耐心地,将那些遗失的美好,重新编织进他们的未来。
沈玦伸出手,极轻地握住了宴秋放在身侧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睡梦中的宴秋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动了一下,非但没有挣脱,反而将手指蜷缩起来,更紧地回握住了他。
仙尊清冷的眉眼,在月色下彻底融化,漾开一片缱绻的温柔。
桃林寂静,唯有花香与心意,在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