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夜晚的凉意和他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她努力定了定神,用尽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稍微扶正一些,让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能让她看清他的脸。
他的眼眶通红,眼神因为醉意和悲伤而涣散迷蒙,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沈昭宁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那点烦躁彻底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叹了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肯定,试图给他一点安全感:“傅砚深,你看着我。我不会走,至少今天晚上不会。我保证。”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傅砚深混沌的视线努力聚焦在她脸上,对上她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坚定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不耐烦,只有清晰的承诺。
就这一个眼神,一句“我保证”,像是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一直强压着的委屈、失去至亲的剧痛、漫长的思念、还有此刻被她看到的脆弱……所有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决堤。
他鼻尖一酸,刚刚被扶正的身体再次脱力,猛地重新扑进沈昭宁的怀里,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爆发式的、压抑许久的痛哭。
他哭得浑身颤抖,像个迷路无助的孩子,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沈昭宁肩头的衣衫。
他紧紧抓着她后背的衣服,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呜咽声中,他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泪,砸在沈昭宁的心上:
“……沈昭宁……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要是……我要是早点回国……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你了?”
“你那么好……明明那么那么好……我为什么现在才找到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
“我以为我长大了……够成熟了……可以承受一切了……”
“可是爷爷走了……我才发现……我根本还是个没用的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公司好重……家也好空……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他……”
“昭宁……我怎么办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将这些天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所有的痛苦和迷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
沈昭宁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听着他这番混杂着醉意、悲伤、后悔和告白的哭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砚深。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和风流不羁,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脆弱。
她沉默了良久,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傅砚深,你要我怎么做?”
她能做什么?她又能改变什么?
傅砚深听到她的问话,从她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手指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又急切的渴望:
“不要你做什么……很难的事……”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乞求。
“就陪着我……像现在这样……抱抱我……”
“就够了……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
他的要求低得可怜,仿佛只要能汲取她身上的一点温暖和陪伴,就能支撑他度过这漫漫长夜和无尽的悲伤。
沈昭宁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清澈、写满了痛苦和依赖的眼睛,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地、生疏地,回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
“好。”
繁华都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而过,勾勒出光怪陆离的线条,却无法穿透车内这片被悲伤和静谧笼罩的小小空间。
引擎低声轰鸣,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沈昭宁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心思却早已飘远。
肩头似乎还残留着被泪水浸湿的凉意,以及那份沉重的、属于傅砚深的重量和温度。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到傅砚深——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嚣张又自恋的傅砚深——如此彻底地崩溃。
他的眼泪,滚烫而汹涌,毫无预兆地砸在她的肩头,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她自以为坚固的心防上,硬生生砸开了一条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最讨厌他的死缠烂打,最烦他的油嘴滑舌,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可为什么,当他用那种脆弱到极致、带着哭腔的声音诉说后悔和痛苦时,她会停下离开的脚步?
为什么会听他说完那些颠三倒四的醉话?
又为什么……在他卑微地只祈求一个拥抱时,她会鬼使神差地回抱住他?
那份汹涌的悲伤和毫不掩饰的依赖,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无法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心底某个角落,竟然生出了一丝陌生的、让她有些无措的……心疼?
她烦躁地蹙了蹙眉,试图理清这混乱的思绪,却只是徒劳。
好不容易将烂醉如泥的傅砚深塞进副驾驶,替他系好安全带。
他几乎是立刻歪头靠在车窗上,陷入了昏睡,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无法摆脱那份沉重。
沈昭宁看着他那张即使睡着也难掩倦怠和悲伤的侧脸,认命地叹了口气,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回家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灯火璀璨,车流如织,但在沈昭宁此刻的眼里,却莫名显得有些黯淡和模糊,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车内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和身边人沉重的呼吸声。
她偶尔侧头看他一眼。
睡着的傅砚深收起了所有的棱角和伪装,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上扬着笑意的嘴角此刻也无意识地抿着。
看着这样的他,沈昭宁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或许……有些误解他了。
他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成熟,也不是只会玩世不恭。
他只是……把感情看得太重了。对家人的,对爷爷的,甚至……对她那份看似玩笑却异常执着的喜欢。
重感情的人,往往更容易被失去击垮,也更容易展现出外人难以看到的脆弱的一面。
而他,选择将这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认知,让沈昭宁的心绪变得更加复杂。
她沉默地开着车,任由一种前所未有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愫,在寂静的车厢内悄然滋生、蔓延。
夜色深沉,车子最终缓缓驶入沈家宅邸。
沈昭宁看着身边依旧熟睡的男人,认命地想:今晚,看来是甩不掉这个“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