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驶入沈家宅邸前的车道,稳稳停下。
引擎熄火,车内只剩下轻音乐柔和的尾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傅砚深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车内刚刚缓和下来的宁静。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父亲。他随手接起,语气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轻松笑意:“喂,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傅父的声音沉重、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阿深……你……你快回来吧……你爷爷……他……刚刚去世了……”
“……”
傅砚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定定地僵在驾驶座上,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无法理解耳机里传来的那句话。
他的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不敢置信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不……可能……爸……你骗我的对不对?上午……上午还好好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副驾驶座上的沈昭宁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瞬间的情绪崩塌。
刚才那个还在插科打诨、鲜活生动的男人,此刻像是被骤然抛入了冰窖,周身弥漫开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悲恸。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傅砚深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听完电话那头的话,手机从他手中无力地滑落,掉在脚垫上。
他甚至没有去捡,只是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青筋暴起。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阴影笼罩。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极其嘶哑地对沈昭宁说:“……你……回去吧……”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逐客令,仿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失控狼狈的一面。
若是平时,沈昭宁或许会立刻下车,给他留足空间。
但此刻,她看着他那副仿佛世界崩塌、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模样,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可能不是独处,而是……陪伴。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微微倾身,凑近他,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傅砚深……”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死死压抑着痛苦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出来:“……要我安慰你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傅砚深强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昭宁。
她的眼神里没有往常的嫌弃和疏离,只有清晰的担忧和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温柔。
就这一个眼神,让傅砚深一直紧绷的、强忍的情绪彻底决堤。
鼻尖一酸,眼眶瞬间通红,积蓄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沈昭宁紧紧抱住,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身上。
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沈昭宁肩头的衣料。
他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重复着那个残忍的事实:“我爷爷……去世了……昭宁……他没有了……”
亲人的去世,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无处不在的潮湿。
每一个熟悉的场景,每一句相关的话语,都可能瞬间将人拖入思念和悲伤的泥沼。
沈昭宁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汹涌的悲痛。
她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没有说什么“节哀”之类的空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宣泄着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他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轻声在他耳边说:
“快回去看看吧……家里现在肯定需要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只希望,你能好受一点点。”
傅砚深在她怀里又埋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
他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他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谢谢。”
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没有离开,谢谢你这片刻的温暖。
沈昭宁摇摇头,递给他一张纸巾:“快去吧。”
傅砚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努力平复着情绪,重新发动了车子。此刻,他必须赶回家。
电话挂断后,傅砚深甚至来不及擦干眼泪,也顾不上和沈昭宁再多说一句,推开车门,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跌跌撞撞地朝着傅家老宅主楼飞奔而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混合着脸上的泪水,狼狈不堪,但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傅家老宅此刻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悲恸之中。
所有家族成员,无论远近,都聚集在了老爷子卧室外的走廊里,人人面色哀戚,低声啜泣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
他们看到傅砚深浑身湿透、眼眶通红地狂奔而来,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傅母看到他这副样子,心疼得差点晕过去,被旁人扶住。
傅父红着眼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沙哑沉重:“阿深……进去……再看看你爷爷最后一眼吧……”
傅砚深咬着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忍住即将再次决堤的哭声。
他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进那个无比熟悉、此刻却冰冷得让他害怕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檀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丝生命逝去的冰冷。
傅老爷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却再也不会有呼吸起伏。
看到爷爷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傅砚深一直强撑的理智和坚强瞬间粉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再也抑制不住,压抑的、痛苦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紧紧抓住爷爷已经冰凉的手,贴在自已泪湿的脸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不舍:
“爷爷……爷爷您醒醒啊……您看看我……我是阿深啊……”“您不是说……要看着我……把公司经营得比您还好吗?我还没做到……您怎么就不看了……”“您还没抱上重孙子呢……您不是总催我吗……我还没让您如愿呢……”“爷爷……别离开我……求您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伤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生活中玩世不恭的傅家大少,此刻脆弱得像个失去了全世界依靠的孩子。
傅老爷子的葬礼庄严而隆重。
许多世家大族、商界名流都前来悼念,灵堂布置得肃穆哀戚,白色的花圈簇拥着老爷子的遗像。
沈昭宁和哥哥沈淮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沈昭宁是黑色连衣裙),神情肃穆地步入灵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和低沉的哀乐。
他们走到灵堂前方,在傅老爷子的遗像前站定,深深地三鞠躬。
沈淮也将手中的白色菊花轻轻放在灵柩前。沈昭宁抬起头,看着照片上那位慈祥却又不失威严的老人,心中也涌起一阵难过。
完成仪式后,他们走向家属答礼区。
傅砚深作为长孙,站在最前面。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前别着白花,身姿依旧挺拔,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懒洋洋笑意,也没有了刻意耍宝的生动表情,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可见底的悲伤。
他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向每一位前来悼唁的宾客鞠躬回礼,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致雕像。
沈昭宁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心里有些发堵。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最寻常却也最无奈的安慰:“……节哀顺变。”
傅砚深听到她的声音,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些,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看到她眼中清晰的担忧,感受到这熟悉的、带着一丝笨拙关怀的声音,他那颗被冰封的、麻木的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再次汹涌而上。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再次失控的情绪,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努力压抑着鼻腔的酸意,从喉咙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斤重的悲伤。
沈昭宁看着他强忍悲痛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只能微微颔首,和哥哥一起默默走开,将空间留给他和他的家人。
傅砚深在她转身后,才敢抬起手,飞快地抹去眼角再次渗出的湿意,继续挺直脊背,履行着作为长孙的责任,独自承受着这漫天的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