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昭宁。越是相处,他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就越是清晰。
她的脸庞依稀还是记忆里那个明媚少女的轮廓,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但仔细看去,那双原本应该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霾,黯淡、疏离,缺乏焦点和神采,仿佛所有的光亮都在某场不为人知的劫难中被彻底抽走了,只留下一片沉寂的废墟。
他撑着下巴,看得有些出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试探,轻声开口:“沈昭宁,你长得真的很好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点诱哄的意味,“你笑起来……也一定很漂亮吧?”
他试图撬开她坚硬的外壳,窥见一丝昔日的影子。
沈昭宁正端着茶杯,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她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反问,直接把他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砸得粉碎:
“我为什么要对你笑?”她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家具,“我没有这个义务。傅少爷。”
“……”傅砚深再次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丫头……说话真是刀刀往人心窝子上捅。但他傅砚深别的没有,就是脸皮厚,心理素质强。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的笑容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真诚得仿佛发自肺腑:“嗯,你说得对。不笑也好看。”完全是一副“你怎样都对,你怎样都美”的无赖架势。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沈夫人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朝沈昭宁招了招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宁宁,你小叔呢?刚才不是还在吗?去叫他过来一起陪傅夫人说说话。”
沈夫人试图缓和气氛,毕竟沈屹川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一直不露面实在失礼。
然而,沈昭宁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直接硬邦邦地回绝:“不叫。要叫你自己叫,或者让管家去。让他自己过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气里的冷漠和抗拒毫不掩饰。
傅家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诧异于沈昭宁对她小叔如此不客气的态度。
沈昭宁之所以能如此“无法无天”,在经历了离婚风波后依旧在沈家拥有如此强硬的话语权,绝非仅仅因为她是受宠的千金大小姐。
根本原因在于,她自身拥有绝对的实力和资本。
早在结婚前,她就凭借惊人的商业头脑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手将沈家海外原本半死不拉活的分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业绩连续数年翻番,成为了沈氏集团海外板块说一不二、最年轻的掌权人。
她的能力和带来的利润,是实打实的,连沈老爷子都要对她刮目相看,给予极大的自主权。
相比之下,负责国内部分业务的沈屹川,虽然能力也不俗,但无论是开拓性还是创下的业绩,比起他这个侄女,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这也是沈屹川内心不甘和试图通过联姻等方式巩固地位的原因之一。
沈夫人被女儿当众怼回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知道女儿的脾气和能力,更清楚他们叔侄刚才肯定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对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请人。
就在这时,沈昭宁的助理匆匆从外面进来,恭敬地递给她一份刚刚签署完毕还带着墨香的文件。
沈昭宁接过文件,看都没看,直接“啪”地一声轻响,将它拍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敷衍,而是锐利地扫向楼梯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楼板看到躲起来的沈屹川),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掷地有声:
“叫他来可以。”
“但我要他——先过来给我道歉。”
管家上去没多久,沈屹川便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了待客厅门口。
他脸色依旧难看,尤其是在看到满客厅的人,以及好整以暇坐在那里、明显在等他的沈昭宁时,那股屈辱感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是沈爷爷的二儿子,从小到大也是被捧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尤其是在一众小辈和外人面前。
他强撑着姿态,下巴微抬,试图维持最后一丝长辈的威严,语气生硬:“叫我过来什么事?”
沈昭宁没有立刻回答。
她先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象征着业绩和权力的合同,轻轻拍了拍,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竟然掏出了手机,熟练地解锁,点开了录像功能,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沈屹川。
她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小叔,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开始什么?当然是开始道歉。
沈屹川被她这阵仗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举着手机录像?她把他当什么了?!演戏的小丑吗?!
他那点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拔高,变得尖利:“沈昭宁!你放肆!我是你长辈!我凭什么给你道歉?!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他试图用辈分和家规来压她。
沈昭宁依旧举着手机,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冷冷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规矩?现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她不会让自己的闺蜜许疏月跳进这个火坑,同样,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白白受了羞辱。
他怎么羞辱她的,她就要他怎么还回来,甚至加倍奉还!她有的是资本和他玩。
一旁的傅砚深,完全无视了这场风波中的另一个主角沈屹川。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沈昭宁身上。
看着她冷静地设下圈套,看着她步步紧逼,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种带着锋芒和生命力的光彩——即使那是愤怒和报复的光芒,也远比之前的死寂要好上千百倍。
他的眼神专注得几乎可以溺死人,唇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纵容的笑意。
仿佛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对的,都是可爱的。眼中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沈昭宁根本没留意到傅砚深那过于炽热的目光。
她见沈屹川还在负隅顽抗,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她伸出食指,用关节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发出叩叩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后,她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屹川耳边:
“小叔,我最近考虑了一下,海外市场已经稳定了。”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打算回总公司工作了。我看上了你现在的位置,觉得挺适合我的。”
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你……该把位置让出来,给我腾腾地方了。”
此话一出,整个待客厅鸦雀无声!
沈屹川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被刀指着时还要惨白!他知道沈昭宁不是在开玩笑!
她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业绩和父亲的偏爱作为底气!她一旦回来争,他根本毫无胜算!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到手的位置、权力、人脉……将全部付诸东流!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他那可笑的尊严和愤怒。
几乎是下一秒,“噗通”一声!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沈屹川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动作快得甚至带了点滑稽!
他再也顾不上面子,声音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宁宁!是小叔不好!是小叔混账!你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我给你磕头都行!那婚约!婚约可以取消!我立刻就去跟许家说!取消!绝对取消!”
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然而,看到他如此轻易地跪下,沈昭宁眼中最后一丝兴趣也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厌恶和鄙夷。
她关掉手机录像,站起身,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
只是拿出手机,对着跪在地上、姿态狼狈的沈屹川,“咔嚓”“咔嚓”随意拍了两张照片。
然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轻蔑:
“小叔啊……”
“你果然……总是选择成本最低的方式。”她轻笑一声,如同看着一摊烂泥,“下跪这种东西,太廉价了。你还是留着……以后跪沈家的列祖列宗吧?”
“我啊,可受不起。”
说完,她懒得再理会地上面如死灰的沈屹川,也无视了客厅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待客厅。
背影决绝而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