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蚀骨的念头日夜不休,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林珩所剩无几的清醒。他意识到,逃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将一份痛苦变成了两份孤独的煎熬。哥哥林烬,那个他恨过、怨过、也依赖过的人,早已成为他生命里无法剥离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平时不觉,一旦缺失,便是窒息般的痛苦。
他不再查看那个陌生城市的天气,也不再试图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他开始整理这个家,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却也承载了他们兄弟十年挣扎的地方。他擦拭着落满灰尘的相框——不是那张被倒扣的全家福,而是其他一些零散的、记录着些许平淡时光的老照片。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在整理林烬书房时,他在抽屉最深处,发现了一个没有标签的旧铁盒。手指颤抖着打开,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与那场车祸直接相关的东西。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他小学时得的第一张数学竞赛奖状,已经泛黄卷边;他某次发烧时,胡乱画给哥哥的、线条歪扭的“早日康复”卡片;还有一叠厚厚的、各种医院的缴费单和诊断书复印件,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最早的一张,就在父母车祸后不久……
林珩一张张翻看着,呼吸渐渐变得困难。那些冰冷的单据,无声地诉说着林烬这些年独自承担的压力和艰辛。他一直以为哥哥是冷酷的,是残忍的,却从未想过,那冰冷的表象下,藏着怎样一片被责任、悔恨和痛苦反复灼烧过的荒原。
铁盒的最底层,是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磨损的信纸。他缓缓展开,上面是林烬的字迹,凌厉而潦草,写于他高烧住院的那段日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他痛苦,比我自已承受还要难受千百倍。】
【我恨那场车祸,恨那瓶药,更恨当时无能为力的自已。】
【如果可能,我宁愿用一切换他平安喜乐。】
【可我能做什么?除了逼他活下去,一起记住这份罪,一起在这地狱里煎熬,我还能做什么?】
【我们都回不去了。】
【也许,我才是他最大的痛苦来源。】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林珩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能感受到哥哥写下这些字时,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和绝望。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承受酷刑,却不知道哥哥一直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被架在火上烤,甚至比他承受得更多、更沉默。
那些冰冷的逼迫,那些残忍的话语,那些看似无情的举动……原来,都是林烬在用他扭曲而笨拙的方式,试图抓住他,试图让他“活着”,哪怕这“活着”本身,就是无尽的痛苦。
他一直咀嚼着自己的苦涩,却从未尝过哥哥那份沉默的、更深沉的苦。
这一刻,口腔里那永恒的苦涩味,仿佛与信纸上那无声的呐喊融为了一体。它不再仅仅代表着罪恶和惩罚,更包含了哥哥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与牺牲。
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用相互折磨来证明存在,用共享痛苦来维系联系,这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指向毁灭的错误。
林珩擦干眼泪,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铁盒。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他从未主动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一点点沉下去时,那边终于被接通了。
一片沉默。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传来。
林珩握紧手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而颤抖的声音:
“哥……”
电话那头,呼吸声骤然一滞。
“……我嘴里……还是好苦……”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泪水再次决堤,
“但是……我知道……你的……也一样……”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失败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破碎的吸气声。
林烬在哭。
那个永远冷硬、永远沉默的林烬,在电话那头,哭了。
林珩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心痛的几乎要碎裂,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连接。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不需要了。
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罪孽、痛苦、怨恨、扭曲的爱与依赖,都在这一声“哥”和那压抑的哭声里,得到了无声的确认和传达。
他们依然被禁锢在过去的阴影里,嘴里依然品尝着命运的苦涩。或许这辈子都无法真正摆脱,无法获得世俗意义上的解脱与幸福。
但是,他们知道了。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是否在一起,他们共享着同一份痛苦,背负着同一道枷锁。
他是他的烬,燃烧后冰冷的残留。
他是他的珩,佩玉上最初的瑕疵。
他们彼此交织,共同组成了这个支离破碎、充满痛苦,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整体。
林珩缓缓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着仙人掌坚硬的刺,那细微的痛感,与口中的苦涩,与心脏的抽痛,奇异地共存。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或许痛苦依旧,或许挣扎继续。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无尽的苦海上,他们不再是独自漂浮。
他们以痛苦为舟,以罪孽为桨,承载着彼此残缺的灵魂,向着看不见的、或许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继续航行。
而这,便是属于林烬与林珩的结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归宿。
【全文终】
这本小说已经结局了,我又开了一本新的小说《言屿成舟》双男主CP文,希望大家喜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