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柏油路上,像谁把整片夜空撕碎了往下倒。
路灯昏黄,照着人行道边缘那滩水。水里倒影晃动,是个穿白裙的女孩,脸朝下趴着,长发散开,像一朵被踩烂的花。
救护车还没来。
围观的人却已经围成了圈。
有人举着手机在拍,镜头对准那具几乎看不出呼吸的身体。直播标题猩红刺眼——《现实版小白花翻车?当街晕倒无人扶》。
弹幕飞快滚动:
“这女的不是天天发‘世界很暖’吗,怎么没人扶她?”
“听说之前网暴过抑郁症网友,报应来了吧。”
“活该,伪善婊。”
没人上前。
直到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挤进来。他蹲下,手指探向女孩颈侧。
还有脉搏。
他抬头,声音冷得像冰:“让开,别拍了。”
没人听。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打掉最近的手机,“她还没死,你们急着给她定罪?”
人群愣住。
有人冷笑:“你是她姘头吧?心疼了?”
男人没理,脱下风衣盖住女孩,抱起她冲进雨里。
身后,直播还在继续。
标题换了:《神秘男现身救场,是真爱还是洗白剧本?》
热搜第一,挂了整整三天。
而我知道,那天我没死。
我只是……听到了天使说:“下辈子吧。”
我在太平间醒来。
冷。
不是温度上的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死过一次才懂的寒。
睁眼时,头顶是惨白的日光灯,四面都是不锈钢柜子,空气里飘着福尔马林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我躺在推床上,身上盖着白布,手腕上挂着标签:无名女尸,23岁,溺水疑似自杀。
可我没死。
我能动,能呼吸,能感觉到指尖发麻。
我坐起来,标签掉在地上。
“有人吗?”我喊。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反弹,像撞上墙又弹回来的球。
没人应。
我赤脚踩地,冰得一颤。走到门口,门锁着。透过小窗往外看,走廊漆黑,只有尽头一盏应急灯闪着绿光。
我拍门。
“喂!我活着!放我出去!”
回应我的,是一阵脚步声。
由远及近。
然后,门开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那儿,口罩遮脸,只露一双眼睛。平静,冷漠,像看一件标本。
“你不该醒。”他说。
我后退一步:“你……你是医生?”
“解剖员。”他纠正,“你已经宣告死亡三小时,脑电波平直,心跳停止。现在你站在我面前,不符合医学逻辑。”
我抖得说不出话。
他说得对。我记得那天——我站在桥边,风吹得厉害。我不是想跳,我只是想看看江水。可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没看清是谁。
落水那一刻,耳朵里灌满水声,心脏像被攥紧。我以为我会挣扎,会喊救命。
可我没有。
我突然很平静。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膜:
“天使下辈子吧。”
再睁眼,就是这里。
“所以……我死了?”我问。
解剖员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心有道旧疤。
“你的心跳回来了,但法律上,你已经注销了身份。”他说,“你现在是‘不存在’的人。”
我脑子嗡嗡响。
“那我怎么办?”
他看了我很久,忽然说:“如果你想活,就得换身份。而我能帮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查一件事。”他说,“三年前,有个女人死在我值班的夜里。她叫沈知遥,25岁,车祸送医,抢救无效。可她的尸体现在……不见了。”
我愣住:“不见了?”
“太平间监控被删,尸体失踪,警方定性为‘内部失误’。”他声音低下去,“但我知道,她没死。她被人带走了。”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明白——这不只是个解剖员。
他是沈知遥的爱人。
“你为什么找我?”我问。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沈知遥。
我差点叫出声。
因为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手机响了。
我从回忆里惊醒。
是陌生号码。
接通后,一个机械音:“编号07,任务启动。目标人物:程野,男,32岁,心理医生。接近他,获取他书房保险柜内的文件。”
我握紧手机:“你是谁?”
“别问。完成任务,你就能拿到新身份。”
电话挂断。
我盯着窗外。
雨还在下。
我摸了摸脸,忽然笑了。
如果我死了,那现在这个“我”,是谁?
是沈知遥的替身?还是某个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
我想活。
哪怕,是以别人的身份。
三天后,我以“林晚”的名字出现在程野的心理诊所。
他坐在办公桌后,穿浅灰毛衣,戴金丝眼镜,笑起来像春风拂面。
“林小姐,你说你有重度焦虑?”他问。
我低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我。有时候照镜子,会觉得里面的人在笑,可我没笑。”
他点头,笔尖在纸上轻点:“这种身份认知紊乱,通常源于重大创伤。你最近经历过什么?”
我咬唇:“我……死了。”
他笔尖一顿。
抬头看我。
我迎着他目光,轻声说:“但我又活了。医生说我是医学奇迹。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我。”
他沉默几秒,忽然笑了:“有趣。那你现在是谁?”
“林晚。”我说,“但我觉得,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他靠回椅背,眼神深了:“林小姐,你知道‘人格置换实验’吗?”
我心跳漏一拍。
“不知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科学家尝试将濒死者的意识,通过特殊手段‘移植’到另一具身体里。”他缓缓道,“当然,这从未被证实。但民间一直有传言——某些机构,在秘密进行这类实验。”
我装作惊讶:“真的有人成功?”
他没回答,只说:“你的情况,很像实验体。”
我猛地抬头。
他却笑了:“别紧张,我只是做个假设。不过……”他顿了顿,“如果你真是实验体,那你现在的‘主人’,一定很在乎你。”
我指尖发冷。
他怎么知道?
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是条短信。
我瞥见屏幕一角:“07号已接触目标,进展顺利。”
我浑身血液凝固。
程野……也是组织的人?
那我到底是谁的棋子?
当晚,我回到出租屋。
灯刚亮,就发现不对劲。
沙发被人动过。
我走过去,掀开坐垫——我的日记本不见了。
那是我这几天写的全部记录:太平间、解剖员、程野、短信……
全没了。
我冲到门边,门锁完好。
没人闯入。
可东西就是没了。
我瘫坐在地,忽然听见阳台有动静。
推开玻璃门,风扑面而来。
楼下,一个黑影正翻出围墙,手里抱着什么。
是我的日记本。
我冲下楼,追了两条街。
那人跑得极快,像幽灵。
最后在一座废弃医院门口消失。
我喘着气,靠墙站定。
抬头看,牌匾锈迹斑斑:仁和医院旧址。
三年前,沈知遥就是在这里“死亡”的。
我摸出手机,想拍照。
屏幕却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别查了,你会死第二次。”
发信人:未知。
我盯着那行字,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可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解剖员发来的照片。
一张X光片。
骨骼结构清晰。
他配了句话:“你的肋骨,有陈旧性骨折,位置和沈知遥一致。”
我猛地拉开衣服,照镜子。
右肋下方,一道淡疤。
我从没注意过它。
可它一直都在。
第二天,我再次走进程野的诊所。
他笑着迎我:“昨晚睡得好吗?”
我盯着他:“你认识我,对不对?”
他笑容不变:“林小姐,你是我的病人。”
“我不是林晚。”我逼近一步,“我也不是沈知遥。但你们都想把我变成她,是不是?”
他沉默。
几秒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声音低了,“因为你的脑波频率,和她完全一致。就像……她的意识,一直在等一个容器。”
我后退:“你们……想让她回来?”
“她不该死。”程野站起身,“她是被谋杀的。有人篡改了她的病历,让她在抢救时被判定为脑死亡。然后,她的身体被秘密转移。”
“谁干的?”
“她的丈夫。”程野冷笑,“一个道貌岸然的心理学教授,打着‘临终关怀’的旗号,实则在做意识移植实验。他想让她的意识‘重生’,可失败了。于是,他开始找替代体。”
我呼吸发紧:“我就是替代体?”
“不。”程野看着我,“你是第七个。前六个,都疯了,或者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还产生了自我意识。”
我忽然笑了:“所以你们让我接近你,是想测试我能不能‘觉醒’?”
他点头:“成功了。你现在知道自己不是她。”
那我到底是谁?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桥边的风,江水的冷,耳边那句“天使下辈子吧”……
我猛地抓住他手腕:“那句话……是谁说的?”
程野眼神震动:“你也听到了?”
“在落水那一刻,有人对我说‘天使下辈子吧’。那不是幻觉,对不对?”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那是沈知遥的声音。她没死,她的意识……残留在你脑里。”
我浑身发抖。
原来,我不是复活。
我是被“唤醒”的容器。
我逃出诊所。
雨又下了。
我站在街角,手机震动。
解剖员发来定位:仁和医院地下三层,B区停尸房。
附言:她在那里等你。
我打车过去。
医院荒废多年,铁门锈死。我翻墙而入,顺着楼梯往下。
空气越来越冷。
地下三层,灯忽明忽暗。
B区停尸房门开着,冷气外溢。
我走进去,不锈钢柜子整齐排列。
最里面,一个柜子微微开着。
我走过去,拉开。
里面没有尸体。
只有一本日记,封面上写着:沈知遥。
我翻开。
第一页: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本日记,请相信——我不是自杀。我是被我的丈夫,程野,亲手杀死的。他想让我‘永生’,用别人的躯体。可我不想要这样的重生。我只想要一个平凡的下辈子。”
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继续翻。
“他们选中了一个女孩,叫林晚。她和我长得像,脑波匹配度98%。他们会让她‘死’,再‘醒’,以为她会变成我。可我想告诉她——你不是我。你是你自己。别让他们夺走你的人生。”
最后一页:
“如果你是我,看到这行字,请记住:天使下辈子吧——那是我对你的祝福,不是命令。”
我泪如雨下。
原来那句话,不是让我去死。
是她在说:你值得拥有下辈子,像天使一样活着。
我合上日记,转身。
程野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注射器。
“你知道得太多了。”他说。
我后退:“你杀了她。”
“我爱她。”他声音发颤,“我只想让她回来。”
“可她不想!”我吼,“她写了,她不要这样的重生!她要下辈子!平凡的、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下辈子!”
他眼神崩裂。
“那你呢?”他冷笑,“你算什么?一具尸体,一个实验体,一个失败品的替代品。你有资格谈‘下辈子’吗?”
我看着他,忽然平静。
“我或许不是沈知遥。”我说,“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读到了她的字迹,感受到了她的不甘。而我——”
我举起日记本:
“我要活。不是替她活,是替我自己。”
我冲向他。
他举针刺来。
我侧身躲开,撞翻柜子。
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停尸房回荡。
我抓起一根铁棍,砸向电箱。
灯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他喘息。
“你逃不掉的……”他嘶哑,“组织不会放过你。”
“那就让他们来。”我摸黑往外跑,“我会让全世界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冲出医院时,天已微亮。
我拨通报警电话。
“我要举报一起非法人体实验,涉及意识移植、谋杀、身份伪造……”
挂电话后,我抬头看天。
雨停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我深吸一口气。
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
“任务失败。07号,你已被标记为清除目标。”
我笑了。
删掉短信,输入一行字:
“我不是实验体,我是幸存者。
天使下辈子吧——这次,我选我自己。”
发给所有联系人。
包括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