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核心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古月娜周身紊乱暴动的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抚平，但那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将所有翻腾的惊涛骇浪都狠狠压入了深不见底的心渊之下。紫眸中的混乱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莫测的冰冷所取代，只是那冰层之下，隐约有熔岩般的暗流在涌动。

她缓缓擦去嘴角的银血，目光从唐舞麟倒下的方向移开，扫过下方茫然无措的万千魂兽，扫过惊疑不定的帝天等凶兽。

“停下。”

她的声音不再高昂尖锐，而是带着一种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魂兽的灵魂深处。

所有蠢蠢欲动的魂兽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嗜血的红光从它们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王命的绝对服从与一丝本能的不解。

帝天巨大的龙首低下，沉声道：“陛下，他……”

“他败了。”古月娜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的已达到。”

目的？什么目的？仅仅是击败他吗？凶兽们心中疑惑，却不敢追问。它们只看到，那个人类倒在血泊中，而它们的王，似乎……并不打算彻底终结他。

古月娜没有解释，她转身，面向神界的方向，银发无风自动，声音再次传遍四野，也穿透空间，清晰地响彻在密切关注着下界战况的神界诸神耳中：

“此战，到此为止。”

“魂兽一族，以实力夺回尊严。从今日起，星斗大森林为核心，划界自治，凡魂兽栖息之地，神界不得干涉，人族不得侵犯。魂兽与神、人，地位等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刚刚经过血与火淬炼的、无可辩驳的力量。那不仅仅是要求，更是宣告。她以一场几乎弑杀海神继承人的惨烈战斗，证明了魂兽拥有让神界付出惨重代价的能力，迫使对方坐到谈判桌前。

神界一片沉默。新任神王看着水晶中传来的、那片狼藉的战场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又看向那个悬浮空中、气息虽有些紊乱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威压的银龙王，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战争，以这样一种两败俱伤、却又微妙的方式，暂时画上了句号。

……

生命之湖的湖水在碧姬的全力催动下，荡漾起前所未有的浓郁碧光，滋养着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大地。魂兽们退回各自的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挺直脊梁的感觉。

古月娜没有回到湖心岩，而是独自立于最高的一株古树之巅，眺望着远方，无人敢靠近。她背影孤绝，银裙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变成暗沉的斑点。

在她身后不远处，被碧姬以生命之力勉强稳住伤势、却依旧昏迷不醒的唐舞麟，静静地躺在一片柔软的藤蔓之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但生命气息总算不再流逝。

时间悄然流逝，日月轮转。

当唐舞麟的眼睫颤动，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稀疏叶片洒下的、破碎的星光，以及不远处那道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的清冷背影。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心脏处传来的、与她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灵魂牵绊。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剧烈挣扎和那诡异的攻击偏差——浮现在脑海。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满身伤口，闷哼出声。

树巅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战争结束了。”

唐舞麟动作顿住，靠在藤蔓上，喘息着，蓝眸望着她的背影，哑声问：“……代价呢？”

“魂兽，得到了应有的地位与疆域。”她答非所问，依旧没有回头。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唐舞麟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为什么……停手？”

这一次，古月娜的背影彻底僵住。她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白。

为什么？她也无数次问自己。是因为那该死的灵魂烙印？是因为那无法忍受的心痛？还是因为……看到他濒死时，那席卷而来的、足以淹没一切野望的恐慌？

她给不出答案，也无法承认那个答案。

最终，她只是转过身，从树巅俯视着他。月光勾勒出她绝美的轮廓，紫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难测，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緒，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冰冷的疲惫。

“唐舞麟，”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充满杀意的“海神”或“人类”，“你赢了。”

他赢了？赢了什么？唐舞麟眼中露出不解。

“你用你的血，你的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弄，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证明了……你是我唯一的破绽，无法剔除，无法毁灭。”

她缓缓从树巅落下，如同月华倾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不堪、却依旧固执望着自己的模样。

“既然无法毁灭，那便掌控。”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他肩上那道最深、几乎可见白骨的伤口边缘，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温柔，“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她的触碰让唐舞麟身体一颤，伤口刺痛，心底却因她话语中那变相的承认和霸道而生出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娜儿……”他忍不住唤道。

古月娜紫眸微眯，指尖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伤口，听到他压抑的抽气声，才冷冷道：“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战利品，是我的……所有物。”

她的话语依旧冰冷强势，却不再带着纯粹的杀意。那是一种划定了界限的、扭曲的占有和妥协。

唐舞麟望着她，望着她眼中那不再完美冰封的裂痕，望着那裂痕下压抑着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愫，剧烈的痛楚中，竟缓缓绽开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他哑声应道，蓝眸中漾起温柔的水光，“我是你的。”

永远都是。

古月娜像是被他的笑容和回答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清冷的侧影和一句命令：“养好你的伤。星斗核心，允你暂留。”

说完，她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林木之中，仿佛逃离。

唐舞麟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她那冰冷又紊乱的气息，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却依旧带着那抹苍白的笑意。

战争结束了。

魂兽崛起了。

而她，终于不再对他刀剑相向。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有太多的伤痕、立场和未解的结。但那道坚冰已然裂开。他有的是时间，用无尽的耐心和爱意，去温暖她，去等待她。

星斗为聘，寰宇为证。

无论她是银龙王，还是古月娜。

他终究，等到了她回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