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城市的喧嚣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自己胸腔里略显急促的心跳。指尖还残留着按下挂断键时的冰冷触感，以及……某种更虚无，却更锋利的东西。

六分四十秒。

我说出了那个数字，像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化验报告。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从暴怒到错愕，再到一种被冰水浇头的死寂，最后只剩下盲音。他信没信？恐惧了？还是觉得我在虚张声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说出口的那个瞬间，某种一直紧绷着、蜷缩着的东西，在胸腔里铮然一声，断裂，然后以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姿态重新成型。

不是愤怒，不是绝望。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虎哥，高利贷，车祸……这些曾经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现实麻烦，在那三个被无形之物抹去的打手和那个撑伞的非人存在面前，忽然变得……稀薄而可笑。就像二维的剪影遇到了真正的风暴。

世界的底层规则变了。而我，阴差阳错，摸到了一张可能是唯一能坐在新牌桌上的门票，哪怕这张票是BUG，是赃物。

“诉求已记录”。

撑伞人的话在脑子里回放。没有情绪，没有威胁，只是陈述。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不安。他们没立刻动手，是程序繁琐？是有所顾忌？还是我这条命，连同这双眼睛，在他们看来，已经是一件需要特定流程处理的“故障物品”？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等死，也不能等谁来决定我的命运。

我闭上眼，尝试驱散眼前那些浮动跳跃的、属于隔壁楼病人的、护士站的、甚至窗外飞鸟的杂乱倒计时。它们像恼人的蚊蝇，干扰着我的感知。集中精神，回想刚才那个讨债鬼电话接通瞬间的感觉——那凭空浮现的、滴着血色的倒计时。

锁定它。追溯它。

杂乱的数字洪流被强行剥离，意念像一根冰冷的探针，沿着那根刚刚断裂的、还残留着对方惊惧情绪的“线”逆向延伸。视野陷入一片纯粹的暗红，无数模糊的碎片飞溅——嘈杂的麻将碰撞声，廉价香烟的呛人烟雾，屏幕闪烁的监控画面，一把被油腻腻的手摸来摸去的匕首……

然后，“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脑中的弦猛地崩断。

所有景象消失无踪。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恶心得想吐。能力的极限？还是被什么屏蔽了？

但就在意识探针断裂的前一瞬，我捕捉到了一个清晰的定格画面：一个昏暗的房间，烟雾缭绕，电脑屏幕亮着，画面似乎是……医院附近的街道监控？一只手正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手指粗糙，虎口有一块青黑色的蝎子纹身。

不是电话里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另一个。他也要出门？目的地是……这里？

我猛地睁开眼，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来不及细想，一种更直接、更阴冷的“存在感”毫无征兆地挤占了病房的空间。

温度骤然下降。

门口那滩已经发黑变暗的血迹上，空气开始扭曲，像是被无形的笔搅动。一丝丝稀薄的、带着浓郁怨毒和恐惧的黑气从血泊中渗出，挣扎着，汇聚，勉强勾勒出三个极其黯淡、不断扭曲溃散的人形轮廓。

是青皮他们。

比刚才那个水鬼更残缺，更混乱，像是被暴力撕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劣质剪影。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三个不断旋转的、吸吮一切光线的黑洞，直勾勾地“钉”着我。

强烈的意念碎片，不再是完整的语句，而是尖锐的噪音般砸进我的意识。

【痛……好痛……】

【……看不见……什么都……】

【……你……害……】

【……跟着……线……】

它们被某种更强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完全凝聚，也无法离开那滩作为“锚点”的污血太远。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冰冷的宣告：死亡不是结束。甚至可能是更糟糕的开始。

那个蝎子纹身……虎哥派来查看情况、或者干脆是来灭口的新打手？而这三个新鲜出炉的枉死鬼，似乎本能地把我当成了它们痛苦和存在的焦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它们和我之间，连着几根极细极暗的“线”，随着它们的扭曲而颤动。

时间不多了。

我撑着手臂，忍着剧痛，艰难地半坐起来，靠在摇起的床头。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水果刀——削苹果用的，塑料柄，短小钝拙。毫无意义。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不断试图向我飘拢、却又被无形枷锁拽回血泊之上的三个痛苦残影。

集中精神。不是去看那些杂乱的情绪碎片，不是去听那些痛苦的嘶鸣。而是看向连接着我和它们之间，那几根因为我的注视而微微发亮的“线”。

尝试着，将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念，顺着那几根线，狠狠“推”了过去——不是安抚，不是沟通，是命令，是驱策。

【安静。】

【回去。】

【……守着。】

三个残影猛地一滞，扭曲得更加剧烈，那空洞的“面部”转向彼此，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浓郁的怨毒情绪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按压下去，蜷缩回它们的核心。

几秒后，它们变得……更“老实”了。虽然依旧散发着冰冷和不幸的气息，但那种疯狂的、想要扑过来的冲动消失了。它们缩回了血泊的范围内，像三团模糊的、人形的阴影，不再动弹。

有效。

但这远远不够。

走廊尽头，传来了清晰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皮鞋底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稳定，带着一种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不是警察的巡逻步伐，不是医生护士的急促脚步。

更不是那个撑伞人绝对死寂的降临。

这脚步声里，带着一种活人的气息，却冰冷得像手术刀。

脚步声在观察室门外停住。

门把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