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祸醒来,发现能看见每个人头上的死亡倒计时。
当高利贷提着砍刀冲进病房时,我笑了。
他们头顶的数字显示:还剩3分17秒。
警察来时地上只剩几摊血,我正用吸管喝粥。
深夜有个西装革履的撑伞人站在床前:
“抱歉实习生搞错了,您的阴阳眼功能需要立刻回收——”
我抬手摸了摸对方腐朽如枯骨的右臂:
“告诉阎王,他的编制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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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我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脑子像一团被泡发又晾干的浆糊。视线模糊聚焦,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旁边心率监测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车祸。想起来了。一辆闯红灯的泥头车,还有我自己飞起来的瞬间。
我试着动了一下,浑身散架般的疼。就在这时,视野猛地一颤,像是信号不良的旧电视闪过雪花,下一秒,无数跳动的、半透明的猩红数字,突兀地烙印在视野里所能及的每一个人或物之上。
隔壁床不停呻吟的老爷子,额头飘着“71:18:43”;门口正低声交谈的医生护士,一个顶着“12905:22:11”,另一个是“40:08:26”;甚至连窗外扑棱着翅膀找食的灰鸽子,肚皮下都晃着一个微不足道的“00:00:47”。
死亡倒计时。
这个词没来由地砸进我混沌的意识里,冰冷、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没等我消化这超现实的噩梦,病房门“嘭”一声被粗暴撞开。三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那个剃着青皮头皮,一道疤斜贯脸颊,手里拎着一卷用报纸包着的长条物事,报纸边缘渗出暗沉的油渍。
“妈的!姓陈的,挺会躲啊?医院就不是还钱的地方了?”青皮嗓门嘶哑,带着浓重的烟酒气,“虎哥的钱也敢拖?今天不卸你点零件,兄弟们不是白跑一趟!”
是虎哥放债的那伙人。撞我的那辆泥头车,没准都跟他们有点关系。
心跳猛地飚了上去,监测器发出急促的警报。恐惧像冰水浇头,但下一秒,我愣住了。
青皮和他身后那两个狞笑着逼近的打手,额前那片刺目的猩红数字正在疯狂跳动,整齐划一——
00:03:17
00:03:16
00:03:15
死亡掐着秒表,在他们头顶无声尖啸。
极致的恐慌潮水般退去,一种荒诞离奇的平静攥住了我。我看着他们,甚至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大概比哭还难看的笑。
青皮被我这笑激怒了,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哗啦”一下抖开报纸,雪亮的砍刀锋芒逼人:“操!还他妈笑?老子让你——”
00:02:01
00:02:00
00:01:59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并非因为我,而是整个病房,不,是整个医院,或许更广,所有的灯光猛地熄灭,只有监测器屏幕和窗外透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几个僵立的轮廓。绝对的死寂,连隔壁床老爷子的呻吟、走廊的脚步声都消失了。空气凝固成沉重的、冰冷的胶质,死死压在每个活物的胸腔上。
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最古老本能的恐惧,毫无征兆地降临。
三个讨债的壮汉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脸上肌肉扭曲,膨胀的暴戾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眼珠凸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青皮手里的砍刀“当啷”掉在地上。
黑暗深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摩擦在灵魂上。像是无数片粗糙生锈的铁片在缓慢地刮擦、挤压、蠕动。窸窸窣窣,层层叠叠,越来越近,充满了整个空间。
我看不见它们。
但我能“感觉”到。冰冷、粘稠、贪婪、非人。庞大的阴影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淹没了门口那三个僵硬的人形。
没有惨叫。只有一种湿漉漉的、布料被轻易撕裂、骨骼被碾磨压碎的闷响,短暂地打破了那令人疯癫的窸窣声。很轻微,很快又被更多的刮擦蠕动声覆盖。
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猛地炸开,滚烫的液体似乎溅到了我的被单上,脸上。
黑暗中,监测器的屏幕微弱地闪了闪红光。
几秒,或者几个世纪?灯光毫无预兆地重新亮起,惨白刺眼。
病房门口空空荡荡。仿佛那三个人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三滩迅速渗入地砖缝隙、还在不断扩大蔓延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以及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非尘世的陈腐腥气。
死寂。隔壁床的老爷子双眼翻白,彻底昏死过去,监测器发出刺耳的长鸣。
我躺在病床上,脸上还沾着几滴温热的血点。极其缓慢地,我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半杯凉粥,拿过旁边的吸管,插进去,吸了一口。米粒冰冷,硌得喉咙生疼。
病房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警察和医生终于赶到了。
……
深夜。
医院的喧嚣沉淀下去,只有走廊尽头值班室隐约传来一点电视节目的声音。我被单独安排在一间狭小的备用观察室里,门外有警察守着——白天的“失踪案”让他们如临大敌,尽管他们搜遍了每一寸地方,只找到那几摊无法解释的、成分异常复杂的血。
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墙壁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尾的阴暗里,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黑色西装,剪裁考究,一丝不苟。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黑伞,伞尖滴水不沾,伞面却像是承接着永无止境的潮湿夜气。他面容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一种非人的、精致的冷漠。
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直得像条拉紧的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晚上好。为此番不便致歉。系统临时性紊乱,实习判官操作失误,误将未授权的‘阴阳眼-生死簿视觉辅助插件’绑定了您的生命特征。此乃严重事故,该插件需立即回收,相关记忆也将进行剥离处理。”
他抬起那只没有握伞的左手,手指修长苍白,朝着我的额头缓缓探来。空气中泛起水纹般的波动,一股无形的压力攫住了我,冰冷,要将灵魂都抽离出去。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瞬,我猛地抬起了自己还能动弹的右手,不是格挡,而是向前一探,五指张开,精准地按在了他西装袖口下的右小臂上
触感绝非活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昂贵布料,下面的手臂干瘪、枯槁,如同埋藏了千年的朽木,没有一丝血肉的弹性,只有绝对的死寂和冰冷,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不断簌簌落下的尘埃感。
西装男的动作骤然停顿。那片模糊的面容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第一次真正地“注视”了过来。
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令人牙酸的腐朽触感。迎着他那片模糊的“注视”,我扯动嘴角,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屑:
“回收?”
“告诉下面那个坐办公室的,”
“他的编制,我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