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墙裂开一道缝时,陈默就知道自己不该来的。
锤子卡在砖缝里,灰簌簌往下掉,像老屋在咳嗽。他退后半步,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过一道斜疤——三年前那场车祸留下的,从眉尾划到颧骨,像谁用铅笔潦草画了一道。
这栋楼要拆了。
通知贴在单元门口,红纸黑字:“限期搬离,违者强拆。”他回来收拾东西,可衣柜空了,书架空了,连厨房的瓷砖都被撬走几块。小偷?还是前房东顺手牵羊?他没报警,只是站在客厅中央,盯着那面鼓起的墙。
总觉得,有东西藏在里面。
他不信玄学,但从半年前开始,总梦到这面墙。梦里他用手抠,指甲翻裂,血混着灰泥,露出一个铁盒。梦醒后他查了房产记录,这房子是母亲名下的,十年前过户给他。可他从没住过,只记得大学时带人来玩过一次。
谁会把东西藏在这?
锤子再次砸下,砖块崩飞,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盒。
他蹲下,指尖触到冰凉金属,心突然沉了。
盒盖上刻着两个字:**“勿启”**。
字迹歪斜,像是用钥匙或刀尖硬生生划出来的。他认得这笔画——是他自己的。
不可能。
他从没来过这间屋子这么久,更没刻过这种东西。
他撬开锁扣,铁锈簌簌剥落。
盒子里,是一叠泛黄照片、一把铜钥匙、一张病历单,还有一枚银色同心锁。
照片最上面那张,是两个年轻人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女孩扎马尾,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男孩侧脸对着镜头,眉眼清瘦,正是十年前的他自己。
可他不记得拍过这张照。
更不记得,身边那个女孩是谁。
他翻到照片背面,一行小字写着:“2013.6.17,我们说好,十年后一起打开。”
日期下面,还有两个名字:**陈默、沈知夏**。
沈知夏?
他喉咙发紧。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记忆深处某个被封死的角落。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车祸那天,他手机里最后一条未发送的短信是:“知夏,我到车站了。”
可警方说,他那天是独自出行。
没有乘客,没有同行者记录。
他活下来了,但失忆了整整两年。
医生说是创伤性遗忘,部分记忆可能永远无法恢复。
他翻出病历单,指尖发抖。
诊断结果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阶段性记忆缺失,尤其涉及2012-2015年情感相关事件。”
下面签名潦草,但医院名称清晰可辨:**市立第三人民医院心理科**。
他继续翻,铜钥匙掉出来,磕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捡起来时,他发现钥匙齿纹特殊,不像家用。
倒像是……信箱专用。
他忽然想起什么,冲出门外,奔向楼道尽头的旧信箱群。
那些铁皮信箱早已锈蚀,多数门板脱落,只有其中一个,编号**407**,门缝严丝合缝,仿佛最近才被人关上。
他试着插进钥匙。
“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躺着一封信,信封发黄,边角卷曲,收件人写着:“陈默亲启,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寄信人:**沈知夏**。
他手一抖,信纸滑落。
风从楼道穿堂而过,吹起纸角,像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蹲下捡起,展开。
字迹清秀,却带着颤抖的痕迹:
> “阿默:
>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那我大概已经死了。
> 不是车祸,不是病,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
> 因为我得了‘进行性记忆丧失症’,医生说,我会一点点忘记所有人,包括你。
> 我不想让你看着我变成一个陌生人。
> 所以我决定在还记得你的时候,先走一步。
> 我们约定好的十年之约,我没办法赴了。
> 但我把我们的故事,锁进了那面墙的盒子里。
> 请你替我活着,也替我记住——
> 我们真的爱过。”
信纸背面,贴着一张B超单。
检查日期:2013年6月20日。
诊断结论:宫内早孕,约6周。
他盯着那行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怀孕?
他们……有过孩子?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猛地站起来,冲回房间,翻找盒子底部。
终于,在夹层里摸到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
展开只有五个字:
**“孩子活着。”**
落款时间:2014年1月3日。
他呼吸停滞。
窗外夕阳西沉,余晖照进空荡房间,落在那枚同心锁上。
锁芯早已氧化发黑,但两把钥匙孔依旧清晰。
一把在他手里。
另一把,不知所踪。
他忽然想起,梦里那道声音——
“阿默,你答应过我的。”
不是威胁,不是控诉。
是哀求。
他攥紧信纸,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
整整十年,他以为自己孤身一人。
原来有人替他活过了那段岁月,替他痛过、爱过、怀过他的孩子,然后默默死去。
而他,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
他翻出手机,拨通114查号台。
“请问市立第三人民医院心理科,有没有一位叫沈知夏的患者档案?”
等待接通的几秒钟,他盯着墙上裂缝,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正蹲在这里,把盒子封死。
电话接通。
“您好,该科室已于2016年合并至精神卫生中心,原始档案需调阅请前往档案馆。”
他记下地址,正要挂断,对方忽然补充:
“不过……系统里有条备注:沈知夏女士的遗物,曾由家属代领,签收人姓名是——陈默。”
他手机差点摔了。
“不可能……我从没去过那里!”
“记录显示,签收时间是2016年3月12日,下午4点17分,监控录像可查。”
他愣住。
那是他失忆恢复后的第三个月。
他记得那天,自己去了趟医院复查,但全程迷迷糊糊,只记得医生说“恢复良好”。
没人告诉他,他签收过前任的遗物。
他挂了电话,冲出老屋。
天已全黑,街灯次第亮起。
他拦了辆出租车。
“去市档案馆。”
司机回头:“现在?都快八点了,明天再去吧。”
“我现在就要去。”他声音沙哑,“我得找到一个人……她等了我十年。”
车窗外,城市灯火流淌。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同心锁,忽然发现——
锁身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钥匙在你心里,只是你忘了怎么开门。”**
他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段旋律,陌生又熟悉。
像是某首老歌的前奏。
他不知道,那是沈知夏最爱哼的《慢慢喜欢你》。
而此刻,在城东某家儿童康复中心,一个七岁男孩正趴在窗边,望着夜色喃喃自语:
“妈妈说,爸爸有一天会来找我们。”
他手里攥着半块褪色的橡皮,上面用铅笔写着:**“知夏 & 默,永远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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