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苑,万顷碧波映衬下,仙雾缭绕如梦似幻,瑞气纷扬宛若天织锦幕。新植的“并蒂同心莲”,如今已是苑中最夺目的存在。赤红与银白两色莲花彼此依偎,恰似一双眷侣在碧水间翩然伫立。霞光轻抚,道韵悠长,那无言的姿态仿若在诉说一段得承天恩、方始尘埃落定的情缘,幽微而绵远。
此番,正是哪吒与银珑在王母娘娘明旨允准之后,首次于莲畔正式相会。清风拂过,莲叶轻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映衬着二人身影,恍若天地间仅余这一刻的静谧与深意。
他先行一步,身着暗红色流云纹常服,那衣料仿佛将燃烧的霞光织入其中,愈发衬得他身姿如松挺拔。经历了生死大劫与境界的突破后,他眉宇间的桀骜并未被磨灭,而是化作了一种深藏于骨的自信与沉稳。他静立于莲池之畔,宛如山岳临渊,气势内敛却不可忽视。唯有那偶尔瞥向苑门方向的目光,悄然泄露了一丝不同于往日锋芒毕露的战意——那是隐匿在平静下的期待,如同涟漪微动,却让人感到暗潮涌动。
她来时,仿佛乘着一缕清风,身披月白云纹宫装,那清丽容颜仍如初见般动人。然而此刻,眉宇间却悄然添了几分莹润的神采,似是藏不住的心绪泄露了端倪。远远地,当池边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映入眼帘,她的心跳便如骤然拨动的琴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脚步也随之微微一顿,她下意识抬手轻抚本就平整无瑕的衣袖,像是借这动作平复内心的波澜。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不同于南天门初见的剑拔弩张,也不同于瑶池惊变时的慌乱愤懑,更不同于月夜神交时的朦胧牵挂。这是一种被应许后的、带着些许羞怯与巨大欣喜的安定感。
最终,是哪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向前一步,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声音较平日低沉柔和了许多:“等久了?”一句简单的问候,却包含了数月分离的牵挂。
银珑微微摇头,脸颊微热,抬眸望向他,眼中水光清澈:“我也刚到。”她仔细看着他,关切地问,“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本源可还稳固?”这是她日夜悬心之事。
哪吒唇角扬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那弧度中带着几分他惯常的张扬,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格外可靠。“师伯祖亲自出手,哪有不妥的道理?如今灵珠稳固,威能更胜从前。”他话音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心疼,语调也随之沉了下来,“倒是你,那日在弱水畔强行催动本源,仙元几近枯竭,元神受创,若非娘娘及时施以瑶池仙霖相救……”他的声音略显低哑,像是回忆起当时的险境,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后怕,“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了!”言语虽轻,但其中的关切与责备已然溢于言表。
银珑忆起那日的惊心动魄,以及后来于瑶池仙霖中悠悠转醒之时的景象,声音轻柔似羽:“那时情势危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所幸……母后仁慈。”她微微一顿,眸中泛起温润的光华,虽语声轻微,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若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
你会如何? 答案不言自明。
哪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凝视着她,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眼底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撼动。无需山盟海誓,弱水畔生死相付的抉择,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气氛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变,最初的那一丝生疏,早已在这场直抵心灵的对话中化为无形。两人沿着莲池缓步而行,言语间渐渐转向了轻松的话题。哪吒谈起了乾元山魔窟中的那些惊险却未酿成大祸的片段,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与回味;银珑则轻声说起在瑶池仙霖中疗伤七日的经历,还有二姐那时忧心忡忡却强自镇定的神情,仿佛一切历历在目。偶尔,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便已会心一笑,宛若莲池上荡开的涟漪,柔和而自然。
然而,这片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一道沉静而带着无形威压的气息由远及近,并未刻意收敛。
哪吒和银珑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望向气息来源。
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下,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杨戬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他依旧披着那身玄色战袍,衣袂在微风中轻扬,冷峻的面容如亘古不化的冰川,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疏离。他的目光深邃而幽远,静静地投向这边,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直抵人心,却又让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银珑心中下意识地一紧。
哪吒眉梢轻挑,身形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将银珑巧妙地掩在身后侧方。他面上扬起一抹爽朗笑意,热情地打着招呼:“杨二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瑶池仙苑来了?”话虽热络,可他那隐隐护持的姿态,以及眼中转瞬即逝的一抹探究,却悄然暴露了他的心绪——这位义兄的突然现身,背后定有深意。
杨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最终定格在那株并蒂莲上,神情淡然却暗藏深意。他静默片刻,眼底似有波澜一闪而逝,随即唇角微扬,语调平静如水:“听闻你伤势尽复,修为更胜从前。恭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藏着更深的意味。
“有劳二哥挂心,侥幸而已。”
杨戬眉目微敛,神情淡然中透着一丝深意。他轻声道:“娘娘赐下此莲,自是有深意存焉。你二人之事,瑶池已然降下明旨,不可不察。”语气如清风拂水,却隐含难以忽视的分量。
“是。蒙娘娘恩典。”哪吒坦然应道,暗自留意。
然而,杨戬接下来的话语却令众人始料未及。他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哪吒,眼底似有千般思绪掠过,转瞬即逝,唯余一缕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既得允准,便需谨守分寸,莫负天恩,亦莫负……人心。天庭虽广,却众目昭彰。好自为之。”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对着哪吒微一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去。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哪吒与银珑皆有些怔忡。哪吒心中明镜似的,深知这位义兄素来沉稳内敛,绝非喜好插手他人事务之人。然而今日这般态度,却近乎默许,甚至隐隐含了几分提醒之意,实在令人费解,更透着一丝异样的反常。
银珑轻轻松了口气:“真君他……似乎并未反对?”
哪吒凝视着杨戬离去的方向,眉头轻皱,声音里带着几分思索:“杨二哥他……素来心思缜密,从不轻易表露态度。可今日这般举动,倒像是……”他话语一顿,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随即摇了摇头,“罢了,他虽未明言支持,却也未曾阻拦,反似默许了此事,这结果已算难得。”
两人正说话间,又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刻意维持的平静:“九妹。”
只见二公主橙曦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仙苑,正站在一丛仙竹旁,神色一如既往的端庄严肃,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银珑身上。
“二姐?”银珑有些意外。
哪吒也拱手为礼:“二公主。”
橙曦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她缓步向前,目光掠过那株并蒂莲,语气淡然如水,似是例行公事般开口:“母后恩典,允你二人在此相见。须知天恩浩荡,更应当时刻谨记身份,恪守天规礼仪,莫要行差踏错,负了母后的一片苦心,亦……损了自身的清誉。”这番话虽是对银珑而说,可她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向哪吒,其中警示之意昭然若揭,仿佛一抹寒霜悄然融入空气,令气氛变得凝重了几分。
银珑连忙敛衽应道:“二姐教诲的是,银珑谨记。”
哪吒也正色道:“二公主放心,哪吒自有分寸,断不会让银珑为难。”
橙曦看着哪吒认真的神色,又看了看妹妹微红却坚定的脸庞,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她沉默片刻,语气稍稍缓和:“如此便好。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她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又补充了一句,“此地虽好,也不宜久留。九妹,你仙元初愈,还需回去静养。”
“是,二姐,我稍后便回。”银珑乖巧应答。
橙曦不再多言,再次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端庄,却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冷硬。
看着她离去,银珑轻轻叹了口气,对哪吒低声道:“二姐她……其实很关心我。只是方式总是这般……”
哪吒了然地点点头:“严姐之心,可以理解。”他经历了弱水之事,又在瑶池殿外廊下亲身守护七日,更能体会橙曦那份深藏的、不善于表达的担忧。
经过杨戬和橙曦这番先后“巡查”,两人相视一笑,反而感觉彼此间的心意更加坚定明了。
又闲谈片刻,哪吒见银珑眉间确有倦色,便体贴地道:“二公主说得是,你还需静养。来日方长。”
分别时,哪吒自袖中取出一枚触手温润、散发着宁神清香的安神玉玦赠予银珑。
目送银珑的身影消失,哪吒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杨戬与橙曦先后的出现,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段感情所处的环境——既有默许与祝福,也有无处不在的关注与规束。他握了握拳,眼中闪过更为坚定的光芒。
而此刻,已回到昭阳宫的橙曦,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望着仙苑方向,许久,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混杂着担忧、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