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医官殿最深处的秘室,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室内灵气氤氲如雾,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源源不断地从铺设在地面与墙壁的聚灵阵眼中涌出,温柔地滋养着中央云榻上那道沉寂的身影。
哪吒安静地躺在那里,周身被一层柔和而纯净的三色宝光笼罩——那是九转金丹残存的药力、星辰灵液的辉光与先天乙木精粹的生机交织而成的守护光茧。他面色依旧苍白,但已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心季的金纸之色,而是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莹润。周身那些狰狞可怖的裂痕早已消失无踪,仙肌玉骨重塑,甚至比以往更显莹澈坚韧,隐隐流动着内敛的神华。
最为重要的是,他丹田气海之中,那枚曾布满裂纹、几乎彻底黯澹的灵珠,此刻正缓缓地、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韵律自行旋转着。珠体上的裂纹已被星辰灵液与乙木精粹初步弥合,虽远未恢复往昔的璀璨夺目,却已稳定地散发出温润而纯净的光芒,如同夜空中一颗初愈的星辰,孜孜不倦地吸纳着周围浩瀚的灵气,一点一滴地修复着自身根本。
他的意识,如同沉溺在温暖深邃的海洋底层,经历了漫长无尽的黑暗与混沌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光。破碎的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魔窟深处滔天的黑暗、元魔意志疯狂的嘶吼与蛊惑、燃烧本源时撕裂般的剧痛、以及最后那道汇聚了所有信念与力量的决绝一击……
痛苦与挣扎的记忆让他在昏迷中微微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守护在旁的仙医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却不敢有丝毫打扰,只是更加屏息凝神地观察,并将情况迅速禀告给负责此处的大医官和偶尔前来探查的太上老君。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沉沦的意识终于挣扎着冲破了黑暗的束缚。哪吒的长睫剧烈颤抖了几下,最终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朦胧而柔和的光晕,以及鼻尖萦绕的、清冽而充满生机的灵药香气。视线逐渐聚焦,他看到了秘室顶部铭刻的复杂而祥瑞的阵法符文,感受到了身下云榻传来的温润灵气以及包裹全身的、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宝光。
“我……没死?”一个沙哑干涩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从他喉间挤出,带着浓浓的茫然与不确定。
“三太子!您醒了!”一直紧张守候的大医官立刻上前,声音充满了激动与欣慰,“您已昏迷七七四十九日了!真是万幸!万幸啊!”
四十九日?哪吒的思维还有些迟滞,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觉浑身沉重无比,仿佛每一寸筋骨都灌满了铅,丹田内的灵珠虽然稳定,却传来一种深沉的虚弱感,根本无法调动多少仙元。
“别动,三太子。”大医官连忙温和地制止他,“您本源受损太重,虽得老君圣手挽回,又经数十日温养,但也只是初步稳定。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让药力和灵气徐徐化开,万不可急于运转仙元,否则恐伤及根基。”
哪吒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此刻虚弱无力的事实。记忆如潮水般逐渐清晰,乾元山的惨烈一战、师尊的拼死守护、以及最后……那枚贴心存放的月华平安扣传来的最后一丝凉意……
银珑!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的心骤然一紧!他猛地又睁开眼,看向大医官,语气急切而沙哑:“天庭……可有事?我师尊如何?还有……九……”他顿住了,后面那个名字在喉间滚动,却因种种顾虑未能直接问出。
大医官是人精,岂会听不出他未尽之语,连忙恭敬回道:“三太子放心,天庭无事。太乙真人虽消耗巨大,但并无大碍,已回金光洞稳固封印。至于……”他略微压低了些声音,“九公主殿下亦安好。只是您重伤之事……殿下忧心如焚,曾……曾有失仪之举,幸得娘娘宽宥,如今已在泠霄宫静心休养,并无大碍。”
大医官话说得含蓄,但“忧心如焚”、“失仪之举”这几个字,已如同重锤般敲在哪吒心上!他可以想象,以银珑的性子,得知他重伤濒死会是何等的反应!而那“失仪之举”背后,又包含了多少她不顾一切的勇气与挣扎?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的情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腔,甚至冲澹了身体的剧痛与虚弱。他恨不得立刻就能起身,去泠霄宫亲眼确认她的安好,告诉她他没事了。
但他动弹不得。这该死的虚弱!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枚月华平安扣依旧安静地贴着。它似乎也因他本源的受损而光华内敛,但那份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清冷气息仍在,无声地给予他慰藉。
还有……那枚同心铃。他尝试着用微弱的神识去感应,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是损坏了?还是……因为他的昏迷而失去了联系?
巨大的无力感与迫切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初醒的神魂。
“三太子,您刚醒,神魂未稳,切莫多思多虑。”大医官看出他情绪波动,连忙劝慰,“老君有言,您此次能挺过来,已是奇迹。眼下唯有安心静养,方是正理。待您再好些,或许……娘娘会恩准探视。”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哪吒听懂了。他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而银珑恐怕也在某种程度的“静养”中,想要见面,绝非易事。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只剩下紧抿的唇角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良久,他才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日子,哪吒被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之中。他配合着医官的所有治疗,如同最听话的病人,吞咽着各种苦涩却效力强大的仙丹灵液,引导着灵气缓慢滋养干涸的经脉与灵珠。
但他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焦灼地计算着时间,感应着自身力量的每一丝微弱恢复。他通过轮流值守的仙童,旁敲侧击地打听外界消息,尤其是关于泠霄宫的只言片语。他知道了她确实安好,也在静修,这就够了。
偶尔,当夜深人静,值守仙官略有松懈之时,他会凝聚起刚刚恢复的、微弱得可怜的一丝神念,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去探向泠霄宫的方向。他不敢有任何具体的念头,只是将那份深切的思念与“我醒了,安好”的意念,寄托于虚空,希望她能感知万一。
---
泠霄宫内,银珑的生活看似波澜不惊。
她每日修炼、抄经、抚琴,周身仙光日益凝实沉静,甚至因这场磨砺而更添几分坚韧与通透。她不再像初时那般焦灼地打探消息,仿佛真的已彻底平静下来。
只有素鸢知道,公主抚琴时,常会弹奏一首无人听过的、带着淡淡忧思与期盼的曲子;抄经时,偶尔会对着窗外的明月怔怔出神;而每到深夜,她总会取出那枚裂开的同心铃,握在掌心,闭目感应良久,虽然每次都是黯然收起。
直到那一夜,她照常握着金铃,试图感应那早已断绝的联系时,心口忽然毫无预兆地微微一颤!仿佛有一缕极其微弱、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意念,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般,轻轻拂过她的心湖。
那意念是如此微弱,如此短暂,甚至无法传递任何具体的信息,但她却从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的——思念与安抚!
是他!一定是他!
银珑骤然睁大了眼睛,用手紧紧捂住心口,仿佛这样才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激动!
他醒了!他在告诉她,他醒了!而且,他在想着她!
尽管无法回应,尽管不知他具体情况如何,但这微弱无比的感应,对于苦苦等待了数十日的银珑来说,已是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曙光!
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璀璨夺目的光彩,连周身清冷的银辉都变得温暖灵动起来。
素鸢被惊动,进来查看,见到公主这般模样,先是一惊,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公主,可是……有好消息了?”
银珑停下脚步,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哽咽:“他醒了……他没事了……我知道……”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自那夜之后,银珑的修炼变得更加积极主动。她知道,他正在恢复,而她也必须更快地好起来,变得更强,才能在未来,无论面对什么,都有资格与他并肩。
她开始不再满足于只是静修,而是向母后恳请,允许她翻阅一些更高深的功法典籍,甚至请教关于星辰之力与月华精粹运用的法门。她的变化,自然落在了王母娘娘眼中。
这一日,王母娘娘竟轻车简从,悄然来到了泠霄宫。
银珑正在庭院中引动月华练剑,剑光清冷如匹练,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眉宇间那份专注与坚定,与以往已是截然不同。
王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银珑练完一套剑法,才发现母后到来,连忙收剑行礼:“母后。”
“嗯。”王母打量着她,淡淡道,“看来静修颇有成效,心性倒是沉稳了不少。”
银珑垂首:“皆是母后教诲。”
王母踱步几步,忽然道:“医官殿传来消息,哪吒已苏醒多日,恢复情况比预期要好,只是本源之伤,仍需漫长时日调养。”
银珑的心猛地一跳,强忍着激动,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是,女儿……略有感应。”
王母瞥了她一眼,对她的“略有感应”不置可否,继续道:“他能捡回这条命,实属万幸。经此一劫,望他能真正收束心性,明了责任所在。”
银珑屏息静听,知道母后话中有话。
果然,王母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亦然。情之一字,可成动力,亦可成心魔。你近日求进,本是好事,但需谨记,力量之本,在于心而非力。莫要因急切而误入歧途,失了本心。”
“女儿谨记母后教诲,定当时刻自省,不敢或忘。”银珑恭敬应答。
王母沉默片刻,终是缓和了语气:“待他再好些,能下地行走时……本宫会酌情,允你前往探视一次。”
银珑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几乎是瞬间便盈满了泪水!她立刻跪伏下去,声音因巨大的惊喜而颤抖:“银珑……谢母后恩典!”
这不仅仅是允准探视,这更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意味着母后对他们关系的进一步默许!
“起来吧。”王母语气依旧平淡,“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莫要让本宫失望,也莫要……让他失望。”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银珑独自跪在原地,久久未能平复激动的心情。希望的曙光终于变得清晰而具体。她望向医官殿的方向,手中紧紧握着那枚裂铃,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期盼。
长夜将尽,黎明可期。两颗历经磨难的心,都在为了最终的相聚而默默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