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与魔族停战的第五年,狼族少主带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闯进了桃坞。
来人是位白发老妪,穿着魔族的黑袍,脸上却有白虎族特有的金棕色纹路。她拄着根蛇头拐杖,杖尾的蛇眼镶嵌着暗红晶石,在桃坞的晨光里闪着幽光。看到曜凌的瞬间,老妪突然“咚”地跪了下来,拐杖“哐当”落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少主……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曜凌的虎耳猛地竖起,金棕色的绒毛根根分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头蓄势待发的幼虎:“您是……”记忆深处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总在他练裂山爪时递来伤药,却被魔气搅得支离破碎。
“老奴是墨影啊!”老妪抬起头,露出与曜凌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只是眼底蒙着层浑浊的翳,“当年主母把您抱回黑风岭时,是老奴给您喂的第一口虎奶!您总爱扯老奴的头发,说要做虎须玩……”
曜凌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被魔气封锁的碎片突然涌来——火塘边的老妪用粗糙的手给幼虎模样的他梳毛,黑袍上总沾着淡淡的草药香;他第一次化形时摔断了腿,是她背着他走了三里山路找医者,黑袍下摆磨出了破洞……
“墨影婆婆……”他声音发哑,伸手想扶,却在触到她黑袍的瞬间缩回手。指尖残留的魔气让他想起堕魔时的疯狂,怕那污秽玷污了这份久违的温暖。
墨影却不在意,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个青铜鼎。巴掌大的鼎身刻着白虎族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嵌着细小的月光石,边缘被摩挲得发亮,甚至能看到指甲抠出的浅痕。“主母临终前让老奴守着黑风岭祭坛,说等您回来,一定要把这个亲手交给您。”
曜凌接过鼎的刹那,星图突然亮起,月光石迸出银辉,在半空投射出一道虚影——那是位穿着白虎族战甲的女子,眉眼间与曜凌有七分相似,战甲的肩甲缺了块,露出底下包扎的绷带。她正坐在桃花树下,温柔地抚摸着怀里裹在玄色襁褓中的婴儿:“阿凌,娘对不起你。若有朝一日你能听到这段话,记住,魔性不是你的错,血脉也不是枷锁。找到那个会为你哭的姑娘,守着她,就像守着白虎族的光。”
虚影消散时,温柠发现曜凌的指尖在颤抖。他低头抚过鼎底的刻字,那是三个古拙的篆字“白灵溪”,是他母亲的名字。“我娘她……”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话,“她早就知道我会堕魔?”
“主母算到了一切。”墨影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封泛黄的信,“这是主母给青龙族姑娘的,说若有天您能护住她的龙角,就把信交出来。”
信纸边缘已经脆化,字迹却娟秀有力,墨迹里混着极淡的金粉,是白虎族用心头血调和的秘法:“吾儿阿凌性烈如火,却最是嘴硬心软。若他日得遇青龙族小友,烦请多担待。桃坞灵溪底有处泉眼,可解魔气反噬,若他失控,可引泉水浇之。另,黑风岭的桃花蜜,他从小爱偷吃,劳你每年酿些寄去——去年他偷藏的蜜罐,还埋在祭坛东侧第三棵桃树下呢。”
温柠看着信末的日期,正是她与曜凌初遇那年。指尖抚过“龙角”二字,忽然想起十五岁在黑风岭,他挡在她身前对抗追兵时,虎爪明明能撕碎敌人,却在靠近她龙角时骤然收力,怕误伤了她。原来这份小心翼翼,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他的母亲看在眼里。
狼族少主在一旁看得唏嘘,手里的狼牙棒“哐当”砸在青石上:“说来惭愧,当年要不是我急着在长老会邀功,也不会带着人堵你……”他从行囊里掏出个酒坛,泥封上印着白虎图腾,“这是黑风岭新酿的桃花酒,我爹让我送来赔罪。他说当年要是拦着我,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
曜凌盯着酒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金棕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当年你抢我烤的山枣,现在用酒赔,挺划算。”
狼族少主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笑起来:“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总说我是‘偷枣的恶狼’,追得我在桃林里跑了三圈!”
两个当年的死对头坐在桃树下,就着陶碗喝起酒。狼族少主说起自己儿子偷学裂山爪,把狼窝拆了个底朝天;曜凌则讲起温柠给同心莲浇水时,总爱对着叶片说悄悄话,像个傻姑娘。温柠和墨影坐在溪边择菜,听他们说起黑风岭的少年混战——那时狼族少主用狼牙棒砸坏了曜凌的木剑,转头却在他被长老罚跪时,偷偷塞去块烤红薯;说起妖族大会上的针锋相对,曜凌明明能赢,却在最后关头收了灵力,怕伤着对方。那些剑拔弩张的过往,在桃花酒香里渐渐变得温润,像灵溪里被水流磨圆的石子。
墨影忽然叹了口气,从黑袍里取出枚六芒星令牌:“少主,魔族内部早已分裂。当年挑起战争的激进派被镇压,如今掌权的是主和派,都是主母的旧部。”她将令牌递过去,红晶石在阳光下闪着光,“长老们说,您是唯一能让妖族与魔族都信服的人,想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曜凌看向温柠,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龙角。温柠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手腕的护符——那枚黑曜石手链经过五年温养,已经能隐隐压制他偶尔失控的魔气。“桃坞的结界能护住同心莲,也能护住你。但如果你想回去……”
“我不回去。”曜凌打断她,语气坚定如磐石,“我娘用性命守护的和平,不该由我来打破平衡。”他将令牌推回给墨影,掌心的妖气让令牌微微发烫,“告诉长老们,两界和平不是靠‘少主’维系的,是靠灵溪边的鱼、桃树下的花、洛阳城的烟火——是靠每个想好好活着的生灵。等青禾长大,让她带着孩子们去魔域看看,比我回去说一万句都有用。”
墨影愣住了,浑浊的眼底突然淌下泪来,重重叩首:“老奴明白了!主母说得对,您比她期望的还要强。”
临走前,狼族少主凑近曜凌耳边低语:“青丘狐族发现了两界星图的踪迹,据说藏着当年青龙族、白虎族和魔族共同绘制的和平盟约。”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长老们说,那星图或许能找到让你离开桃坞的办法——当然,前提是你们想离开。”
温柠与曜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离不离开桃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有机会,去完成上一辈未竟的事业。就像同心莲的根在地下纠缠,他们的命运,也早与两界的和平紧紧系在了一起。
那天夜里,温柠做了个清晰的梦。梦里她和曜凌变回少年模样,在桃坞的灵溪里抓鱼。他笨拙地用白虎爪捞水,结果溅了她一脸泥;她气鼓鼓地甩动龙尾,却被他抓住尾巴尖,挠得她笑出眼泪,银蓝色的鳞片掉了一地,被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灵力串成项链。
“别闹……”她笑着躲闪,却在撞进他怀里时,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是他偷偷用灵力烤山枣,被火燎了皮毛的味道。
醒来时,晨曦正透过窗棂照在脸上。曜凌正低头看她,琥珀色的眼底盛着温柔的光,像化不开的蜜。“做什么好梦了?”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唇角,带着微凉的露水气息,“笑得像偷吃到蜜的小狐狸。”
温柠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尝到了淡淡的桃花酒香:“梦见我们永远这么年轻。”
“我们会的。”曜凌回吻她,声音低沉而认真,虎尾轻轻缠上她的腰,“在彼此眼里,永远都是当年的模样。”
窗外的同心莲不知何时又绽开了片新瓣,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映着晨光,像颗小小的、圆满的月亮,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温柔地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