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之后除了必要的打扫,沈文琅没有请任何保姆在家。
依旧是最平常日子里的晚饭,沈文琅夹了一筷子炒时蔬,习惯性地把里面橙红色切的方方正正的胡萝卜片往高途碗里拨。
筷子悬在半空,他忽然顿住了。
高途正低头吃着饭,侧脸在餐厅暖光下显得安静顺从。沈文琅看着他那头因为休息日而柔软服帖的黑发,忽然手腕一转,将那片胡萝卜拐了个弯,放进了自己碗里。
高途看着新闻的眼睛一愣,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抬头时眼里有细微的讶异。
“怎么了?”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沈文琅抬手塞进嘴里,咀嚼着那片胡萝卜,脸颊因为咀嚼而微微撅起,炒的嫩嫩脆脆的胡萝卜在口中散开,才慢慢开口:“你从来就不喜欢吃胡萝卜,对吧?”
高途怔住,筷子尖在米饭里轻轻戳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观察很久了。”沈文琅又夹起一片胡萝卜,“你吃是吃,但从来不会主动去夹,咀嚼得特别仔细,甚至非常勉强,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幅度都比平常大一些。”
这些细节连高途自己都没注意过。
“为什么不说?”沈文琅带着疑虑问道。
高途垂下眼帘,继续夹着米粒:“你做的很好吃。真的。再说,只是一道菜而已,无所谓的。”
“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
餐厅里一时有些寂静,只剩下空调的低鸣。高途无措地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着放在餐桌上,像是课堂上等着老师的训话,那是个很少在他身上见到的不安姿态。
“上学的时候,胡萝卜很便宜。”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一根胡萝卜2块钱,加点面条,再打一个鸡蛋,就是一顿饭。能吃饱。”
他顿了顿:“后来条件好一点,发现胡萝卜炖排骨很清甜。小晴很喜欢吃,也能给她补充补充营养。”
就那样一年年吃下来,吃到几乎忘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胡萝卜这种甜滋滋的味道,他讨厌蔬菜是甜的。
沈文琅想起高途那个对自己总是没有好态度妹妹,却在他们在一起之后说了好多次对他哥好一点,想起高途提起她时眼里罕见的光亮。他忽然明白,那些被高途默默咽下的胡萝卜,不只是食物,更是一段过去艰辛日子的回忆。
“那为什么是兔子?”高途忽然问,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困惑,沈文琅总莫名其妙说自己是兔子。
沈文琅笑了:“因为你总是一副小心翼翼、见我就躲的样子。而且,”他指了指桌上的小胡萝卜和旁边的一盘清炒白菜,“你总买这些。”
高途看着他习惯性购买的食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购物习惯确实像在喂养某种素食小动物。
“以后不喜欢的,可以直接告诉我。”沈文琅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将剩下的胡萝卜片一片片挑出来,又把高途喜欢吃的藕片往他碗里夹了夹“在我这里,你不用勉强吃任何东西。”
高途望着沈文琅专注挑拣的侧脸,喉头忽然有些酸涩。那些他自以为早已消化殆尽的艰难岁月,原来都被身体默默记着。而沈文琅看见了,看见了连他自己都忽略的皱褶。
“其实,”高途轻声说,“胡萝卜炖排骨,我是真的觉得还不错。”
沈文琅停下盛汤的手抬眸看他。
“小晴喜欢看排骨在红汤里翻滚的样子,说像在跳舞。”高途的嘴角有极浅的弧度,“她总是先把胡萝卜挑出来吃掉,甜甜的像吃蛋糕。”
那些不太富裕的岁月里,原来也有星光一直照耀着他。
沈文琅把最后一片胡萝卜放进嘴里,点点头:“那下次做胡萝卜炖排骨。你不爱吃的部分,我来解决。”
高途低头,继续安静地吃饭。碗里再也没有橙红色的影子。
饭后,沈文琅在厨房洗碗,高途站在门口靠着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我不是兔子。”
沈文琅回头,挑眉等他下文。
“我只是习惯了。”高途说,“习惯不浪费,习惯接受,习惯有些东西即使不喜欢也没关系。而且,这些都是小事情。”
水声停了。沈文琅擦干手,走到高途面前。
“那从现在开始,习惯另一件事。”他认真看着高途的眼睛,“在我这里,学会耍赖,你可以把不喜欢的给我,可以只吃自己真正想吃的东西。”
高途望着他,很久很久,嘴角微微勾起,“快洗碗。”
那天晚上,高途罕见地做了梦。梦里是一片绿色,很大的一片胡萝卜田,沈文琅站在田埂上向他招手,说这边的比较甜。
醒来时,晨光熹微,身旁的人还在熟睡。高途罕见的起的很早,他轻轻起身,准备早餐时,他看着冰箱里剩下的小胡萝卜,犹豫片刻,取出两根切成丁,炒进了蛋炒饭里。
沈文琅吃着炒饭,注意到了自己的碗里全是胡萝卜,而高途的碗里一片橙红都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了两个放到高途碗里。
真会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