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国的医生只能治疗高途的外伤，即使如此，高途依旧在这里住了尽一个月的院。
失血过多、高烧引起的心肌炎，更严重的是信息素枯竭症，像一场无声的病毒，从他的腺体深处开始，蚕食着他作为Omega的生命力。外伤和心肌炎尚可用药物控制，但信息素的持续衰竭，却让F国本就不擅长这类疾病治疗的医生们束手无策。
沈文琅拿到检查报告单的那一刻就知道这场战役远远没有结束，他不敢把这一切告诉高途。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每次高途那清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时，他都不免心虚的不敢对视。
每一天，他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管线连接在高途单薄的身体上，看着他只能靠营养液和抗生素一点点注入高途苍白的血管维持体力，却无法阻止那萦绕在高途周身、属于Omega的独特鼠尾草气息一天比一天稀薄、黯淡。
起初，那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的信息素，只是变得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火可终究还是存在，甚至像个宝宝一样会回应着自己。
后来，那灯火越来越微弱，终于在某一天清晨，沈文琅俯身为沉睡的高途抚平眉间的愁绪时，骇然发现，自己几乎闻不到了。
他必须将鼻尖凑到高途的后颈，贴着那块反复被伤害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腺体皮肤，才能捕捉到一丝残存的微弱气息。
这种生命力在消散的感觉，比任何伤口都让沈文琅感到恐慌。仿佛他正在眼睁睁看着高途的灵魂一点点从这具躯壳中漏走，而他徒劳地想要用手捂住，却什么也抓不住。
高途自己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这些年即使他再怎么厌恶自己的气味，可身为omega的信息素也时刻存在。
如今身体内部的这种力量如冰雪般消融的滋味他是能够感知到的，不仅仅是虚弱，更是一种……存在感的消失。这可比信息素紊乱症还要严重的多。
信息素是身份的烙印，是灵魂间无声的交流，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着生命的维持。而现在，他正逐渐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他知道沈文琅在瞒着自己，他更知道沈文琅在害怕，沈文琅远远不如面上装出来的平静。
偶尔从昏睡中醒来，他会看到沈文琅僵坐在一旁，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冰冷的屏幕，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代表生命体征的线条狠狠记住。他知道沈文琅在怕什么。
他甚至能闻到沈文琅身上那股焚香鸢尾花味道的、原本极具存在感和压迫感的信息素，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散发出焦躁、恐惧，以及一种似沉溺在水中挣扎的无力感。那气息像一张紧绷的网，笼罩在病房里，也缠绕在高途的心上。
“我们得离开这里。”一天傍晚，在F国的主治医生再次表示对信息素枯竭症无能为力后，沈文琅坐在床边递给高途一杯温水，斩钉截铁地说道。
高途靠在床头，接过水杯，目光落在窗外异国的落日，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留在这里，只是徒劳消耗时间，等待那个最终的枯竭时刻。
他想回家了。
沈文琅收拾好东西后，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深深地望着乖乖坐在床边的高途，似乎下了决定般松了口气。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手臂穿过高途的膝弯和后背，用一个标准而稳当的姿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高途下意识地轻吸了口气，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头。“沈总，我能走。”
“我知道。”沈文琅的声音低沉，抱着他的手臂没有半分松动，反而收得更紧，让他紧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让我抱着。”
他需要这种真实的踏实感，来对抗高途信息素消融的无力。他更需要感受到高途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需要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温度和重量，以此来反复确认，高途他还在。
高途不再说话，身体僵硬地靠在沈文琅身上。鼻尖萦绕的，是沈文琅那充满保护欲和不安的气息，热烈而真实。
这让他那颗从始至终悬在半空中的心，奇异地找到了一点落点。
沈文琅抱着他，一步步走出病房，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外面的车。他的步伐很稳，如同当初在山上背着他一步步往下走时一样。
“我们回家。”沈文琅低头，看着高途那双如星辰般的双眸，用两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回江沪，我会想办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不知是在说服高途，还是在说服自己。
高途又有些累了，他闭上眼，安心地睡在他的怀里。
身体的不适让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增多，更多的是即将回到熟悉地方的轻松。
家。这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是既陌生又渴望的存在。而此刻，抱着他的这个怀抱，似乎就是通往那个地方最安全的方舟。
飞机穿越云层，穿越时间，抵达那个更温暖的地方，空气中的温度让人脱下那厚重的秋衣。
可沈文琅似乎并不满意，看着高途在车里脱下外衫之后眉毛就一直拧着，盯了他半天，又把自己的外衣搭在他身上。
“冷，别再感冒了。”
随后，一刻没有停歇，直接让司机去了医院，在高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送进了病房。
“哎，回家，沈总。”
高途躺在VIP崭新的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和无奈。他以为跨越国度，终于能回到那个记忆里的“家”，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洗个澡也好，却没想到双脚刚沾地，又被塞进了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
沈文琅正弯腰，动作异常仔细地将高途脱下的外衫挂进病房的衣柜。在f国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沈文琅照顾高途，这些事情他已经得心应手。
闻言，他的背影不令人察觉地僵了一下，随即关上柜门，转过身来。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高途额头的温度，又自然地掖了掖被角。
“呐，江沪就是你的家，已经到了。”他的声音低沉，一副无赖的样子让高途倍感无语。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内明显比F国更先进、也更繁多的监测设备叹了口气。
沈文琅语气顿了顿，视线落回高途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紧绷的弦：“家里还没有打扫好，过几天我把先进设备搬家里，然后让医生24小时驻家里，再回去。”
看着沈文琅认真的神情，高途连忙阻止，倒也觉得不用填这么多麻烦，他呆在医院就是了。
他不是不理解沈文琅的担忧，那源自信息素近乎消失的恐慌感，同样也困着他自己。只是这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走出的病房、点滴和检查，几乎要磨光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对之前工作和生活的渴望。
他能感觉到，沈文琅那焚香鸢尾花的信息素虽然极力克制，却依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笼罩着这间病房，安抚着自己。
“我只是……想看看窗外的江沪。”高途的声音很轻，带着刚下飞机的疲惫和病弱的沙哑，“很久没回来了。”
沈文琅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午后灿烂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部分室内的冰冷，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远处是熟悉的城市天际线。
“看吧。”沈文琅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高途，“在这里也能看。”
他依旧不允许高途离开病床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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