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只觉得啼笑皆非,把手上的报告方方正正地叠好,边缘对齐,一丝不苟,夹在了文件夹里,似乎这样就能掩藏好自己那微不可言的自尊。
是了。高途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和临时标记不同,这意味着终身绑定,意味着责任和牵绊。沈总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因为一纸冰冷的医学报告,就被迫与一个下属或者朋友建立不可分割的联系?这对他而言,恐怕更像是一个需要权衡的负担。
他相信沈文琅对自己有好感,可能算是喜欢,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瞬间淹没了高途。为自己这尴尬的处境,也为心底那份连自己都不敢深究、此刻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酸涩感。不能让他为难。
高途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堪称平静的、略带些自嘲的笑容,
“我明白了,沈总。”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声音有多颤抖,这平静下面又藏着多少汹涌,“这份报告……我们就当做没看过。解决方案……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或者,我自己再联系其他专家看看。”
他说着,起身就要转身离开,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几乎无法维持体面的地方。
“站住!”
沈文琅低沉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压抑怒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高途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沈文琅几个大步跨到他面前,略高于高途的身影带着极其强烈的压迫感,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低头,紧紧盯着高途低垂的眼睫和那强装镇定却微微发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的指尖擦过高途略带着湿意的额头,高途的身形稍稍有些退后,“别躲!”
他看到了高途叠报告时微微发颤的指尖,听到了他话语里那故作轻松的疏离,更看清了他那自嘲的眼神,这家伙,竟然以为他不愿意?!
“你明白了什么?”沈文琅的声音紧绷,说话的语速都快了几分,“高途,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扔掉!”
高途被迫抬起头,对上沈文琅灼灼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推诿和冷漠,反而燃烧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激烈情绪。
“你以为我犹豫,是因为不愿意标记你?”沈文琅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拿文件夹,而是精准地握住了高途刚才拿着报告、此刻依旧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高途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看着我!”沈文琅命令道,另一只手强势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他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我犹豫,是因为我知道标记对你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儿戏,更不该是因为这种操蛋的原因被迫进行!我希望它发生在最好的时候,是你情我愿,是水到渠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桩为了活命不得不做的交易!”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压抑已久的真实情感,砸在高途的心上。
“我怕你将来后悔,懂吗?!”沈文琅的眼眶微微发红,那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这么多年,是我眼瞎看不清自己的心,可我从始至终都知道,你高途的健康和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可以,我想给你的是全世界最好的,而不是这样充满无奈的选择!甚至……甚至如果可以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会让你傻傻的等着!”
高途彻底呆住了,手腕上和肩膀处传来的力道,以及沈文琅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惋惜和几乎喷薄而出的占有欲,像一道惊雷,劈散了他所有的误解和自卑。
原来……沈文琅不是不愿意,他是在为自己考虑。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高途的眼眶,让他鼻尖发酸,他挣脱开沈文琅的桎梏,将头扭到一旁。
沈文琅走到高途面前,察觉到他的委屈,低头,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藏在镜框下轻颤的睫毛。
“你都看到了。”沈文琅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嘶哑,“有人对你下了黑手。这种药,常规方法解不了。”
高途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所以……只有……标记这一条路?”
“报告上是这么说的。”沈文琅的目光锁住他,不容他逃避,“高途,我要听你的想法。”
他把选择权,或者说,把决定他们关系的最终表态,抛给了高途。尽管他内心深处无比希望高途能够立刻答应他,但他依旧残存着理智,不想在这件事上强迫他分毫。
高途垂下眼帘,避开那几乎要将他灼伤的视线。想法?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他害怕那未知的药物继续侵蚀他的身体,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但是他更不想给沈文琅带来负担。
“我……”高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拒绝吗?拿自己的健康和未来赌气?接受吗?然后让沈文琅因为这种原因标记他?
看着他苍白而纠结的脸,沈文琅心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报告,而是轻轻覆上了高途冰凉微颤的手背。
温暖的触感传来,高途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高途,”沈文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看着我。”
高途缓缓抬起头,撞入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那里面的猩红已经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如海的压力。
“我知道,这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出来的。”沈文琅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标记,应该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桩为了解决麻烦的交易。”
他顿了顿,手上微微用力,握紧了高途的手。
“但是,告诉我,如果抛开这该死的药,你会拒绝我吗……”沈文琅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想要结果的决绝。
高途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看着沈文琅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深藏的紧张,一直以来的犹豫和不安,似乎在某一刻找到了落脚点。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等待着她的回答。
高途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对上了沈文琅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他极轻、却极其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不会。”
两个字,轻如蚊蚋,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文琅脑中炸开。
所有的克制和理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沈文琅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释然和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不再犹豫,猛地将高途拉入怀中,手臂紧紧环住他清瘦的腰身,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终于……
“这就够了。”沈文琅埋首在他颈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敏感的肌肤上,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高途,我们还有时间。可如果到最后真的没有时间了……不要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