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沈文琅在知道酒店那晚是高途，反而推开他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地切割着沈文琅的侧脸，他陷在酒吧柔软的卡座里。从不抽烟的他此时此刻指尖却夹着一根细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却忘了弹。
威士忌的琥珀色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他眼底一片空茫的醉意。已经是第七天了。高途离开的第七天。
“文琅，还惦记着高秘书呢？”旁边染着嚣张蓝发的朋友凑过来，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伸手揽住他肩膀，“不至于吧，一个秘书而已，走了再招一个贴心的就是。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沈总真栽了。”
“惦记？”沈文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仰头灌尽杯中残酒，液体辛辣地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灼热。他嗤笑一声，声音因为酒精而沙哑，带着刻意放大的嘲弄，“他也配？一个不知所谓爬上床的玩意儿，一个omega装成beta这么久，把我耍的团团转，他也配我惦记？”
话掷地有声，带着锋利的刃，不知是告诉旁边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周围的朋友哄笑起来，附和着“就是”、“沈总霸气”。喧嚣声浪中，沈文琅却感觉心脏某处空洞洞地漏着风，比窗外深秋的夜更冷。他烦躁地挥手又叫了一轮酒，试图用更浓烈的酒精把这种心底的别扭冲散。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高途离开时那双瞬间黯淡下去、却偏要强撑着平静的眼睛；他刻意忽略，忽略空气中那缕似乎还未彻底散去的、属于高途的鼠尾草信息素。
他是谁，他是沈文琅，他不记得了。他告诉自己，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他沈文琅从不记得。一个骗子不值得他去看重。
————
千里之外，一间弥漫着潮湿气味的小小出租屋内，空气冰冷得如同凝固。
高途蜷缩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缩成一团，却依旧冷得浑身发颤。
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从身体内部，从那个位于颈后、曾经与另一个生命短暂交融的腺体深处，弥漫开来的属于器官衰竭式的冰冷。
自从那天，他拖着仿佛被拆散重组的身体离开酒店，知道强撑着身体面对沈文琅的质问，以及离开沈文琅那双盛满怒火和羞辱的眼睛，这种寒冷就如影随形。
沈文琅的标记，像一道霸道的枷锁，刻在他的基因里。标记他的Alpha弃他如敝履，似乎是感受到了被抛弃，他的Omega腺体便开始了疯狂的自毁。
腺体衰竭。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语气带着惋惜：“您的Alpha的信息素等级太高，标记已在腺体深处。之前的药物滥用导致你的信息素系统已经完全紊乱，现在缺少Alpha更加危险，腺体正在加速衰弱。
这种情况，洗除标记的手术……风险极大，现在做，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很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必须先用药稳定，等紊乱情况稍微缓解……”
稳定？拿什么稳定？高途唇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弧度，带着血腥气的嘲讽。
这种需要用大量金钱购买的药物他拿什么支持，缺少沈文琅的信息素安抚，他的身体就像失去支撑的沙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身体里各个器官更是加速衰竭。药物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延缓着那个必然的结局。
一阵尖锐的绞痛袭击大脑，身体更是感到剧痛。一股热意从腹腔深处猛地窜上喉咙，他猝不及防地侧过头，一口暗红的血猛地咳呛出来，星星点点喷洒在苍白得刺眼的床单上，像雪地里凋零的残梅。他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额际渗出虚弱的冷汗，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
视线模糊地落在床头柜上。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张被反复揉皱、又小心翼翼抚平的机票。目的地，清晰地印着那个他刚刚逃离的、有着沈文琅的城市。
那是他离开前一天，鬼使神差买下的。或许在心底最深处，他还藏着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卑微的期盼。
现在，这张机票成了无用的废纸，也成了扎在心口的刺。
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艰难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到冰凉的机票边缘。
算了，他想。沈文琅让他滚，他就滚得远远的，滚到再也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安静地、不打扰地，腐烂成泥。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生命连同那不该存在的眷恋，正一点点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抽离。
无所谓了，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
沈文琅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工作，应酬，只是身边再没有那个安静的总是站在他身后的身影。他不再提起“高途”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直到某天，他无意间打开了一个从不使用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本他从未见过的、封面泛旧的笔记本。
那是高途离职后，其他在他位置的员工看到的他没有拿走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它。
是高途的字迹，清秀而干净，记录着细碎的日常。
“2025年5月10日，天气：雨。他易感期好像要到了，买了最好的香叶，缝了香囊。希望他能好过一点。不敢让他知道是我放的，放在衣柜角落就好。”
“2025年3月12日，天气：晴。晚上有应酬，他喝醉了，靠着我说难受。心跳得好快。要是他能一直这样，不对我那么凶就好了。”
“2025年2月8日，发热期好难熬，腺体好痛……医生说不能再打抑制剂了，可是沈文琅讨厌omega，不能让他闻到气味。算了，无所谓了”。
“2024年 9月12日 天气：晴 今天是沈文琅的生日。不知道该送他些什么，昨天看到的那个领带很好看，应该适合他吧。”
一页页，一字字，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沈文琅的眼眶，烫得他指尖发抖。
那些被他忽略的、遗忘的细节，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高途沉默的温柔和隐忍的爱意，将他彻底淹没。
那个他口中“不配”的家伙，早已在无数个他未曾留意的瞬间，将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了他面前，却被他亲手摔得粉碎。
什么不配，什么骗子……他一直愤怒于高途的“算计”和“欺骗”，却从未想过，高途为何要这么做？
不过是因为……他。用了一种笨拙的、孤注一掷的、飞蛾扑火般的方式。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一遍遍拨打那个早已刻在心里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的系统女声无情地嘲笑着他
他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发动汽车，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驶向高途的家，可是全都不见了！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发了疯似的寻找。然而，高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
时间在焦灼和绝望中流逝。当沈文琅终于通过特殊渠道，拿到高途的地址时，距离那个细雨纷飞的夏季，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他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像个囚徒一样奔赴那个陌生的南方小城。飞机上，他死死攥着那张从笔记本里找到的、高途偷偷藏起来的、他们唯一一张合照，是高中时候的照片，他不明白的神情，此时此刻才发现，那里盛满了卑微而深切的爱意。
等他千辛万苦找到地址时，却被房东带到了墓园。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那是一个最普通的地方。细雨如丝，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空气湿冷，沁入骨髓。
沈文琅跌跌撞撞地跑上山坡，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渍。他呼吸急促，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然后，他停了下来。
在一片沉寂的墓碑中，他看到了那个最害怕出现名字。
——高途之墓。
崭新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冰冷潮湿的光泽。墓碑上的照片，是高途微微笑着的样子，眉眼干净柔和，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
沈文琅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僵在原地，无法呼吸，无法思考。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西装，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房东大爷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慢悠悠地从旁边经过，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你是……沈先生吗？”老人声音沙哑地问。
沈文琅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老人，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老人指了指那座新坟，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沧桑：“他等了你很久。”
“……”
“他刚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后来他就不太能下床了，总是呕血，但每天下午，我都会扶着他起来看看，他总是坐在门口手里摸着机票。后来实在起不来了，就总是看着窗外……”老人顿了顿，摇摇头，“他说，你不需要他了，他怕你恨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沈文琅的心上来回切割，血肉模糊。
怕你恨他……
所以，即使被他那样羞辱地赶走，即使独自承受着标记反噬的巨大痛苦，即使生命一点点走向终结，高途还是选择了留在这个离他不算太遥远、曾经上学的地方、或许能被找到的地方，默默地等着他。
而他呢？用刻薄的语言否认一切，直到连这最后一面，都错过得干干净净。
沈文琅一步步挪到墓碑前，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到在冰冷的、浸满雨水的草地上。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抚上墓碑上那张笑着的照片。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照片上的高途，安静地微笑着，再也不会用那种谦卑和带着爱意的眼神看他，再也不会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用不用送您回家”、“有什么需要我准备”，再也不会在他易感期时，悄悄为他做好一切。
他失去了。
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曾经用尽生命所有热度来爱他的人。
沈文琅，是你不配他的爱……
沈文琅的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墓碑，紧闭的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混着冰冷的雨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砸在坟前潮湿的泥土上，瞬间洇开，消失不见。
不过一个秘书而已……
没关系……
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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